9. 不改
    白瑾卿点了点头,俯身把那纸拾了递了过来。

    “多……”暮翎绾下意识想脱口而出一个“谢”字,下一秒眼前一道刺目的伤口让暮翎绾目光一怔。

    白瑾卿因为手上动作,袖子有些拉开了,只见白皙的手臂上横亘着一道新伤。

    白瑾卿见暮翎绾半天没把纸接过去,他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一眼暮翎绾,随后把稿纸放到了对方桌上,将袖子往下一拉,又把身体转了回去。

    暮翎绾嘴唇动了动,半晌还是没把话问出来。

    翌日一早,暮翎绾跟着苏捻晨练完,快速收拾了东西就去了学堂。等她到时,学堂就只有一道白色的身影,万年不变的坐在讲桌前。

    暮翎绾款步提裙至白瑾卿桌子前,伸出了一只手,手心朝上,上面空空如也。

    白瑾卿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头。

    二人对视,暮翎绾勾了勾唇,下一秒她伸出的那只手向下一垂,袖子里的瓷瓶变戏法似的滚到了掌心,“给你的,金创药。”

    白瑾卿道:“不必了,伤快好了。”那语气透着一股几近疏离的客气。

    暮翎绾见对方不接,便把瓷瓶往桌上一放,道:“练功受伤是常有的事,我之前磕了碰了也都是用这个,有奇效,不留疤,我也用不完,你用着吧。”

    白瑾卿抬了眸子,“为什么帮我?”

    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世家子弟巴结他,是看上他的权势。萧季川教导他,是受皇命。他敬畏皇帝,所以不敢太严厉,又不好太松懈,便只能把他当烫手的山芋供着。

    但暮翎绾是为什么?权势?她不缺。

    暮翎绾已坐到了位置上。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打趣的声音:“见你这般好看,留了疤就不好了,这个理由行吗?”

    白瑾卿捏着纸页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僵。

    后面两个人熟了,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把纸用镇尺压了。有时候忘记了,不慎飘了出去,暮翎绾就习惯性的用笔杆轻轻戳了戳白瑾卿的背,头也没抬起来一下。白瑾卿心领神会,俯身去捡了。

    “哟,师姐,你那几张纸怎么整天飞出去,也得亏人家瑾卿脾气好,给你捡,你下回拿镇尺压着,也省的麻烦人家。”姚桎又来犯贱了。

    暮翎绾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姚桎,随后把目光投向坐在前面的白瑾卿,开口:“你嫌我烦吗?”

    白瑾卿面色淡淡,“没有。”就连声线里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暮翎绾转过头,散散的抬眸瞥了一眼姚桎。

    那眼神不言而喻——看吧。

    嘿,小人得志!

    姚桎“啧。”了一声,“你就惯着她吧。”

    这一段小插曲过去并未引起旁边人太多的注意。几人又低了头,各忙各的。嘈杂的读书声充斥着整个学堂,几乎已经成了背景音。

    暮翎绾话是这样说,但后面稿纸飘下去的次数渐渐就少了。

    后半节课她计划自己默一遍,她手上动作飞快,下一秒笔尖兀的一顿。暮翎绾如有所感的抬起头,皱了皱眉。

    姚桎不知何时又把目光抛向了这边,眼里还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

    暮翎绾先是用眼神警告了一下姚桎,岂料对方浑然不怵,眼底的那抹笑意更甚。只见他指腹揉搓着下巴,脸上流露出一抹像是提刑按察使破了什么惊天大案看透一切的表情。

    下一刻姚桎感觉一道凉凉的目光扫了过来。暮翎绾就这么盯着他,在二人视线触碰的一刹那,姚桎登时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冒了上来,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快速收回了视线。

    一日钟老先生道:“从今日起,你们每日背的课文,通通默写下来,找搭子互改,到我这里登记。全对的记作甲等,有一到三处错误的记作乙等,三到五处的记作丙等,六处以上的记作丁等,丁等是过不了的,需要留下了重新再默写一遍,交给我改。”

    新政策一出台,堂下又是一片哗然。

    “不是吧……”

    “死定了。”姚桎趴在桌上,有些生无可恋,“这把午饭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吃的上了。”

    “诶,姚桎,咱俩一组啊。”施永初挑了挑眉,他和姚桎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眼神触碰的一刹那,俱是心领神会,诡异一笑。

    暮翎绾见此情状,露出了个嫌弃的表情,把头扭了过去。不忍直视。

    暮翎绾和白瑾卿算是私塾里长得最标志的了,虽然身份显赫,但往私塾这些孩子堆里一放,反倒和什么知名人物一样了,不至于让人敬而远之。加上两个人平时性格都不错,暮翎绾能说会道,白瑾卿虽然冷清了点,但没什么架子。两个人人缘不错。私塾里关系要好的,往往三三两两成了小团体。有落单的自然会选择找上他们组队。

    暮翎绾周围一下子围满了人。她想谁都不得罪,可她人只有一个,又不能每个人都答应,她这个“善解人意”的人设,也有给她带来烦恼的一天。

    她长叹一声,倒在桌子上,捻起笔杆戳了戳白瑾卿的后背,“这可如何是好。”

    岂料白瑾卿却道:“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

    我和你谈烦恼,你同我拽文章,她学的没白瑾卿快,刚想让白瑾卿说人话,下一秒好像又听懂了一般。

    分定不可争也。这句话本来是强调制定律法的重要性。

    她脑中灵光一闪,“诶,不然咱两组队吧,前后桌,离得近,情理之中啊。”

    白瑾卿目光微动,既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出声反对。

    新政推行了几天,暮翎绾发现白瑾卿次次得甲。自己虽然大多数时候也能拿甲,但是要做到每次都是甲,她心里知道肯定是不容易的,何况白瑾卿背的课文比自己的长。

    今日,暮翎绾和往常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白瑾卿的课文。

    字迹端正,清清楚楚,挑不出毛病,连一个标点符号错的都没有。

    这也就罢了,直到白瑾卿先一步把她的答卷传了回来。

    乙!

    暮翎绾快速扫了一眼课文,上面红色圈起来的地方格外醒目。

    撒盐空中差可以。

    可以啊,这不……可拟!

    暮翎绾看了看手中的答卷,这会子心里微微有些不平衡起来。

    不过说是不平衡,其实也就一点点。

    她先是利落的在白瑾卿答卷上写了个大大的甲,随后悄悄看了眼白瑾卿,拿起沾了黑色墨水的那支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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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以旁边快速加了个提手旁。

    有点歪了。

    “白瑾卿,你改错了。”暮翎绾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她勾了勾唇,“改过来呗。”

    她拿笔端轻轻拍了拍答卷上面那个清秀的乙。

    “不改。”白瑾卿只是看了一眼,垂眸眨了眨,难得的藏起了眼底的笑意。

    “不改?”

    暮翎绾脑袋微微探出,她歪着头观察白瑾卿的脸。

    总觉得他刚刚笑了。

    白瑾卿坐在第一桌,就在钟琛眼皮子底下。他们两个那点事一下子就给钟琛发觉了。他轻轻皱了皱眉,问道:“改什么?”

    暮翎绾本来就是开玩笑,没想真的闹到夫子哪里去,等一下让白瑾卿无辜躺枪,那就不叫玩笑了。她脸上闪过一丝讪讪的颜色,随后撤出一抹笑,飞快道:“先生,没什么,是我看错了。”

    翌日下学前半个时辰,照例还是默写课文。今日的课文有些长,暮翎绾把全篇默了,却在连枝共冢的枝上犹疑了许久,最后要交卷了,她当了回赌徒,在肢和枝间二选一写了一个上去。

    等把纸张递给白瑾卿朝后面伸过来的那只手后,她迅速翻开书一看。

    害,可惜,赌输了。

    岂料等到卷子传回,暮翎绾定睛一看。只见卷面上一个美女簪花,矫若惊龙,清新飘逸的一个田向下伸出了一只“手”在和她欢欣雀跃的打着招呼。

    暮翎绾难以置信的接过卷子反复又看了两遍。

    白瑾卿,你也有眼瞎没改出来的时候,是今日的课文太长了?

    她压下心底狂喜的冲动,偷偷瞄了一眼前面的白瑾卿。岂料对方侧着头,余光似是注意到这边。

    暮翎绾眉头皱了皱。

    放水了?

    后来没过两年,老侯爷战死了,白瑾卿被召回宫中。

    那日,杜衍把暮翎绾和姚桎叫到房中,他面容憔悴,好似一夜间苍老了无数,两鬓隐隐冒出了白发。

    “绾儿,桎儿,从明日起你们不用去找瑾卿了。”

    “为什么?!”二人俱是一愣,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有了异乎常人的敏锐力。

    “你们萧伯伯前些日子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没留住。”杜衍拼命眨着眼睛,压下眼底的酸涩,他不希望在孩子们面前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可这很难。

    二人闻言,俱是红了眼眶。

    ……

    天空泛着鱼肚白,账外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暮翎绾听到声响,猛的从床上坐起。若说七天养成习惯,那在边塞的这十年,她的警觉性明显已是超乎常人。

    她向外面看去,满眼都是刺目的猩红。她心头狂跳,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

    暮翎绾迅速起身,披了外衣,向外面走去,她面色未改,脚下步伐已乱。她拦住一个从那边退下来的小兵,和担架上的比,他的伤是算是轻的了。

    开战了。

    “侯爷呢?”

    “沽江呢。”

    紧接着耳畔传来“轰”的一声。

    巨大的爆炸声挑动着暮翎绾的神经,她心头狂跳,这是上了炮攻的架势。

    “伤口处理过了吗?”

    “没,我不妨事,公主你看看阿珂吧。”那小兵涨红了脸,眼里满是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