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昶一贯把家族看得极重。
他很清楚,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来自他的姓氏;所以享受着优渥条件的他,理所应当的、该担负起谢家的兴衰荣辱,不可置身事外。
沈筱抬起手,推开他握在她小臂上的手背,不无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牵挂谢家?”
她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谢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指节。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笑着描补:“我……我只是觉得,谢家既是簪缨世家,恐怕难容你我……”
这话虽是随口扯来的托辞,但却不无道理。
谢家不会把孀居妇赶出家门,同样的,以他们世家大族的体面,和离后再嫁,也难如登天,更别提像沈筱如今这样,自由行走,甚至还养了男人。
沈筱像是信服了这个答案,她表情未变,悠悠道:“盛衰有时,任你如何树大根深,终有散时。放心吧,谢家已经没那个力气,来追杀你这个‘奸夫’了。”
见谢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没忍住,扑哧一声,倒没继续逗下去:“又在担心什么?若谢家真的背负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名,亡夫的牌位,我又怎敢供奉?我可没忘,他也姓谢。”
谢昶眉心紧蹙,将信将疑:“当真?”
人心里总是偏向自己想要的答案。
霎时间,谢昶脑子里好些个念头如纸片般飞过——
虽然,他的祖父谢方海曾经拒绝过魏太后的示好,但至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谢家并未与太后党闹得太僵;谢皇后所出的清河公主,还蒙魏太后亲自抚养过一段时间。
盛衰确实无常,但只要谢家不以赌徒的心态,压上所有注码,此事看起来并不是毫无转圜余地。
无论如何,没走上断头路就好……
谢昶的脸色苍白,陷入沉思时反倒有了神采。
沈筱没再多说什么。
真相总是残忍的,但他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很多事情,说来还太早。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谢昶的手背。
安抚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筱的手心温热,和方才他梦中额上的感触别无二致。
谢昶愣了一会儿,忍下喉间滞涩,用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艰难开口:“我……”
“不要多想了,养好身子要紧。”沈筱的目光落在他没有血色的薄唇上,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我让灶上煨了鸡汤,醒来就可以喝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她说:“你不能……”
谢昶眼皮沉沉,已经不能分辨,是沈筱的话音越来越轻,还是他的神思渐渐飘远。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没能坚持多久,他闭上眼,睡了过去。
——
谢昶意外地睡得很安稳。
夜幕已经完全降下,他闭着眼,感受不到光的存在,鼻尖却嗅到了一缕清新的果香。
是橙子的香气,清新的,却像带着小勾子。
谢昶的意识缓缓苏醒,他睁开眼,透过半拉起的床帐,视线落在了旁边。
沈筱竟然还在。
她坐在床边凭几旁,支着一边胳膊,正耐心地剥着一只新橙。澄黄的汁液染上了她的指尖。
烛光照在沈筱身后,衬得她神情专注,连头发丝都是温柔的。
这样的场景,谢昶不能不恍惚。
他简直以为自己还在谢府,还在书案前翻阅冗杂的案卷。他的新夫人也在身边,闲来无事,就着烛火,烤才剥下来的橙子皮玩儿。
等他的时间久了,她不耐烦地去摇他胳膊,问他怎么还不睡,再不睡,明早可怎么起来陪她去看梅花?
谢昶微微启唇,想要唤眼前人,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阿筱。”
沈筱没抬头,只“嗯”了一声,依旧在剥手头上这只难剥的橙子。
谢昶却猛然回过神来——
他并不会这样叫她,“阿筱”是这是这具身体的习惯。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昶忽然没出息地窃喜起来。
他从前,都是叫沈筱“潇潇”的。在成婚前,她便允他叫“潇潇表妹”了。
这是她的小字,只有最亲近的人才叫得。
而这个闻烨却没有机会这么叫她,说明……说明她待他也不是多么亲厚,连小字都未曾吐露。
再回想大梦初醒时,她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是呷呢多过爱重。
这个男人,也许只是她丧夫后的慰藉,一个未经深思熟虑的选择。
虽然……虽然谢昶还是很难接受,可这么想,心里到底还是舒服了些。
一旁,沈筱终于把那只难剥的橙子破开了,她无从得知谢昶心中所想,只瞥了他一眼,旋即朝门外道:“香薷,把晚饭端进来。”
守夜的丫鬟应了声,很快端了饭食进来。
如沈筱先前所言,托盘上有一盏鸡汤,炖得很香浓,还没揭开盖子香气就钻了出来。
“也该歇饿了,”沈筱道:“随便用些吧。”
不过,基本的矜持谢昶还是有的。他扶着自己晕晕胀胀的脑袋,坐起身,嗓音沙哑:“你……一直守着我吗?”
沈筱点点头,轻描淡写地道:“风邪入体,还有外伤,怕你发热烧傻了。”
谢昶不知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
他的心口像堵了一团雪。虽然不管是什么,填进心里都是充实的,可它很快就化了,涔得他眼眶发冷。
她怎么可能知道,眼前的他,会是早死了的亡夫呢?这样的关怀和体贴,都是给另一个男人的罢了。
可偏偏,受用着这份熨帖的,却又是他本人。
丫鬟端了东西进来后便退下了,沈筱正自己动手,在凭几上摆开晚饭。她揭开了食盒的盖子,红漆的碗配上油亮亮的鸡汤,散发着暖洋洋的香气。
一旁的铜盆里有热水,她拧了巾帕,递到他手边。
谢昶低着头接过,热腾腾的水汽渐渐盖过了他眼眶的冷。
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
沈筱是很好很好的姑娘,这一点,谢昶一直知道。
她是沈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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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的宠爱中,众星捧月地长大,没吃过亏、没受过苦,却没有养成蛮狠不讲理的性格,至多只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小骄纵。
从来没缺过爱的她,连感情都是肆无忌惮的。
一向规行矩步的谢昶无法不被这样的她所吸引,或者说,没人能不对这样的她动心。
就连他那个因为长久抱病、而变得脾性古怪的妹妹,在与嫂嫂相处过后,都和她成了朋友。
他担心沈筱的性子会吃亏,曾经婉转劝过:“潇潇,你这样的好,若是被人辜负了,岂不伤心?”
沈筱却无所谓地道:“不要紧的呀!我对谁好,是因为我想对他好,与他回不回报我没有关系。哪日如果我不想了,我自然也可以收回,为什么要伤心呢?”
五年了,她似乎没变……
谢昶抬起头,便见沈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摆好了碗筷,努努嘴,道:“快吃吧,我也饿了。”
躺了一天,腹中空空,晃一晃只能听到苦药汁子在响。谢昶也确实是饿了,没再迟疑。
食物本身就有自己的力量,在寒冷时给人温暖,在饥饿时供人果腹。一碗煨得刚刚好的鸡汤入腹,谢昶心下细微的毛躁被抚平不少。
沈筱瞄他一眼,见他整个人镇定不少,心下稍安。
还行,还没死。
她拿着汤匙,慢悠悠地撇掉自己碗里漂着的鸡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其实她吃过了,她才不做饿着肚子等人的事。
两个人面前的东西都用得差不多了,沈筱见谢昶也放了碗,随手拿起刚刚剥的橙子,放了半只在他手边。
她漫不经心道:“算你有福气了,可不是谁都能得我伺候。”
不远不近的气氛刚刚好,谢昶没忍住,趁机问道:“你……也给旁人剥过橙子吗?”
指向性非常明显的一句话,沈筱低声笑:“当然。那时我和那谢三郎在一处,等他等得烦死了,我就剥橙子玩儿,剥烂了的就递给他,好看的留着自己吃掉。”
她坦然当着现在伴侣的面,说着与旧人的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谢昶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在酸谁:“你……为什么会与他分开呢,你和他,不是很恩爱吗?”
沈筱抬眸看他,“他死了啊,难道我该为他守节,又或者,从此以泪洗面,青灯古佛?”
谢昶想了想这样的场景,忽然又觉得,她找了新人,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只是,他又问:“那这谢三郎……是怎么死了?”
方才他太过急躁,一心只有谢家,还没有得知自己的死因。
沈筱拈了一瓣橙子送到自己嘴边,仿佛玩笑:“如果我说,他是被最亲近的人给杀了呢?”
气氛陡然凝滞,无烟的好蜡烛兀自燃烧着,却突然发出不合时宜的噼啪一声——
谢昶听得出沈筱的玩笑意味,却仍在认真思考:“他最亲近的人,不是你吗?”
沈筱笑得欢快,好一会儿,她才正色道:“死在那场政变的人太多了。他被人下了蛊毒,药石罔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