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番外篇·天明之时(3)
    童磨发自内心地怜悯人类。

    自记事起,他就是极乐教的神之子,是神明在世上的化身,平日最常听到的是各式各样的人间疾苦,以及无穷无尽的祈求。人类太过渺小,无力与深不可测的命运抗衡,一场火灾,一场洪水,乃至一场疫病,甚至哪位旗本的一句话,就足以改变无数人的命运。农民则更是苦难深重,他以前听从乡下来的女侍说,村子里的人一年只被允许吃两次白米,日常仅以红薯、橡子面这类杂粮果腹,交不够年贡还要挨板子,碰上现在这样的灾年,人吃人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人吃人都不奇怪,鬼吃人岂不正常?

    那个叫阿幸的小瞎子捧着饭团吃的满脸都是饭粒,看来不仅眼睛瞎,脑子也有点问题。

    都说瞎子的其他感官会比常人敏锐,但被猗窝座这只上弦鬼背了一路,这小姑娘非但没察觉到任何异样,还越发有精神了。

    “哥哥,给你吃。”

    她将一团米饭捧在手里,摸索着递给那所谓的“哥哥”。

    “我不吃。你慢点,别噎到。”

    猗窝座坐在边上,大约也有点困惑于自己这些莫名的举动,脸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茫然。

    “哥哥,这米饭好香,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米饭。”

    猗窝座“嗯”了一声,只是专注的看着那狼吞虎咽的小姑娘。

    童磨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前辈分忧,于是体贴地说:“猗窝座阁下,不如咱们也去吃点东西?”

    上弦之四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饿。”

    可我饿啊。童磨委屈地想。看着女孩子在眼前晃又不能吃掉,简直是残酷的折磨啊。

    宿场人多眼杂,显然不适合狩猎,一路上又没碰到几个活人。这两个用来当零食的女孩子,竟然活着到了江户。

    活到江户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他一个鬼出钱请她们吃夜宵。

    如果无惨大人在此,大概要赏他们一鬼一顿暴打,骂他们辱没了上弦月的威名。

    算了算了,就当是为了跟前辈搞好关系。毕竟鬼嘛,什么怪癖都有。这一路上猗窝座阁下又是给那小姑娘打水洗脸,又是用路边的野草扎小兔子给她玩,看着就…不像个正常鬼。

    无惨大人曾经教导他,正常的鬼,一定要多吃人,多吃人才能变强,但吃人这事和血鬼术一样,也是需要天赋的,有的鬼吃着吃着就吃不下了,无惨大人称之为“劣化”,一律踢出十二鬼月的行列,甚至鼓励其他鬼去吞噬这些没用的同类。所幸的是,童磨在吃人方面从未让那位大人失望过,在对付猎鬼人上更是战绩卓著,因此用了短短几十年就爬到了上弦的位置。

    话说这位猗窝座阁下该不会也是发生了“劣化”吧?诶呀呀,如果是那样的话…

    “你,跟上我。”

    少年样貌的上弦鬼言简意赅地说了这句话,便自顾自的向食肆门外走去。

    “教主大人,你们去哪里?我、我也去。”

    叫阿银的少女慌忙站了起来,童磨回头露出个温柔笑脸:“你陪着那孩子好好吃饭,不要把她弄丢了哦,小阿银。”

    还眨了下眼睛。

    少女果然乖乖的坐了回去。

    人类女人十个有八个扛不住他那对宝石般绚丽的眼睛,剩下两个不是瞎子就是傻子。对于这一点他很有自信。

    大江户果然不同,已是夜半时分,街上还是一派热闹景象,虽说早年武士不准外食,但此时的规矩已没有那么严格了,有酒馆还没打烊,喝的醉醺醺的町人们搂着游女,唱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路边是售卖各种饮食的小车,挂起的灯笼连成片,远远望去像是森林上空的星海。

    月下的江户城仿佛一头巨兽,沉默地镇守着德川家的百年江山。

    他上次来这里还是七岁那年,那时父母尚在,他乖巧如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让哭就哭,让笑就笑,只记得母亲叫他见了穿着武士衣服的大人物,务必讨得他们欢心,却不记得这江户城下町的夜色,原来是如此喧嚣。

    “在江户周围活动的猎鬼人总共有八十人左右。”

    猗窝座蹲在一座佛寺的高塔上,完全褪去了拟态,一头短发竟是寒绯樱的颜色,刺青般的鬼纹爬过少年清秀的面庞,刻着“上弦·肆”的金瞳在暗夜中闪耀着某种近乎妖娆的光。

    真像一只漂亮的山猫。童磨想。他在山里狩猎时遇到过那种小动物,也有华丽的花纹,矫健的身姿,和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

    “现任的‘柱’应该还有四五人,根据情报,他们在江户附近有一处定期会面的场所,但至今还不知道…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诶?我在听呀~”童磨笑道:“猗窝座阁下是想让我找到那个地方嘛?”

    “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命我们联手将能找到的猎鬼人尽数剿杀。”

    “那怎么可能找得到嘛。”

    猗窝座的眉尖抽搐了下:“你说什么?”

    “那种地方,一定隐藏的很好,根本不可能找到嘛,反正我是不擅长探寻和搜索的哦~”

    上弦之四额上爆出一条青筋:

    “你这算这么理由?找不到也要找,这是大人的命令。”

    “阁下误会我的意思啦,”童磨笑眯眯地说,“我是说,与其把时间花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上,不如试试其他办法,比如让那些猎鬼人自己出来。”

    “你是说…引他们出来?可那位大人说过,不准我们在城里闹的太大…”

    “我的猗窝座阁下,您真是笨的可爱呀,谁说要在城里了?”童磨握着扇子哈哈大笑:“适合那些下级鬼狩猎的地方,当然是城外最好啦~”

    猗窝座反应过来:“你要用其他鬼当作诱饵吗?那位大人是否同意暂且不说,城外大多是旗本家的田地,难道你想让下级鬼袭击武士?”

    “所以咱们需要一群即便是死了,对官府也无关紧要、但一定能吸引大批猎鬼人前去杀鬼的人。”

    童磨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说道。

    “在来这里的路上,阁下看到那些逃难的人了嘛?我让我的信徒去打探了下,在江户城外至少有两处流民聚集的地方,因为町奉行在官道上安排了人手封路,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外面被人赶来赶去,江户的米价这么贵,他们没吃没喝,又不肯走,必定让奉行所的大人们头疼的很呢。”

    “您觉得,这种人即便被鬼吃了,幕府会在意吗?要知道他们可大多是从人吃人的地方来的,就算其中有人死了,町奉行也只会当作是饥民自相残杀的结果,而猎鬼人能分辨出人和鬼,又一向以保护人类作为自己的信条,他们是无法袖手旁观的。”

    “只要先派几个下级鬼到那些地方觅食,用不了多久,死的人多了,柱就一定会出现的,到时候…”

    他注意到了对方的诧异,暂时停下了侃侃而谈,“猗窝座阁下?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没有。”猗窝座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你….脑子倒是不错。在京都就是这么干的?”

    “猜对啦~”童磨笑的甜美,“阁下是在夸奖我吗?好开心~”

    “我会去请求那位大人的同意,你回去等我消息。”猗窝座淡淡的说,“还有那两个女孩,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带回我的寺院啦,阁下放心好了,我那里有很多这样的女孩子,她们是不会寂寞的哦。猗窝座阁下如果惦念她们了,可以随时来看望。对了对了,您要是没地方住的话,也可以去我那里哦,我可是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呢~”

    “我不需要。”猗窝座的表情又有点僵硬,“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鬼。”

    童磨一脸无辜:“我这样的鬼?有什么不一样嘛?”

    “…没什么。”

    每只鬼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但猗窝座没有过往。

    确切地说,是他丢失了变成鬼之前的所有记忆。

    他知道自己一定曾经在江户生活过,因为他熟悉町里的每一条街道和每一家店铺,特别是药铺。甚至有些时候,他会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走到某个地方,但事后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里。

    这种熟悉感令他厌恶到想吐。那位大人常说,人类的一切都是软弱可鄙的,只有“劣化”了的鬼,才会对人类存有亲近感,特别是上弦,如果亲近人类,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堕落,是软弱至极的行为。

    软弱是绝对不可以的,软弱是他通往强者之路上的绊脚石,必须清除掉。

    但为什么…这个新来的上弦之六,可以那样肆无忌惮的与弱小的人类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收留人类,救济人类?

    可当他说起以人类乃至其他鬼作为诱饵时,又是那样的坦然且冷酷。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化鬼已近百年的猗窝座怎么也看不透。

    “猗窝座阁下?猗窝座阁下?”

    白橡色头发的鬼笑眯眯地叫他。

    猗窝座回过神来。这已经是这个月他第五次在天黑以后跑来童磨的极乐寺了。此事着实奇怪,虽说最开始是来看望叫阿幸的女孩,但来了两次后,只要他感觉头脑空白、不知自己为何游荡在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中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童磨和他的寺院。极乐寺建在深山,却讲究的很,围着主殿是一片莲池,此时正值四月,新生的莲叶已经开始浮出水面,一排石灯照亮了宽敞的庭院,庭院中以白砂铺地,永远飘散着檀香的味道,甚至连那家伙常穿的黑袍上也都是香味,只有以鬼的嗅觉,猗窝座才能闻出潜藏在香气下的那一丝血腥味。

    那是以人为食的鬼身上去不掉的气味,他自己也有,但童磨身上的血腥味似乎被掩饰的很好,就连那些整天来寺院拜见他的人类都没有察觉。

    月下的寺院,静谧到只有风声和虫鸣,猗窝座每次都以少年的姿态前来,而童磨也好像心有所感,总会在檐廊下抽着烟等他。那里的灯火彻夜长明,似乎刻意为他而留。也只有在这里,近百年来沉浸在战斗和杀戮中的上弦之四能得到片刻平静。

    猗窝座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居然会产生这种幻觉。

    “怎么了?”

    他望着屋檐下的灯笼,随口应道。一只飞蛾正一次次撞向棉纸做的灯罩,灯罩上写着墨色的“极乐”二字。

    “阁下这次又带了…这么有趣的东西嘛?”

    “有什么不对吗?”猗窝座冷然道。

    “可这是风筝诶。”

    “风筝怎么了?”

    “上次是剑玉,上上次是陀螺吧?“

    “那又怎样?”

    “没怎样啦,但阿幸那孩子…是瞎子呀。”

    猗窝座哽住一口气。

    “…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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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摊子上有卖,就买了。”

    “啊哈哈,猗窝座阁下真是太可爱啦!”童磨又放肆的笑了起来,金色的扇子掩着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您真的比我早几十年变成鬼嘛?这样的话,下次您不如带把日轮刀来,教教那可怜的孩子剑术如何?”

    少年黑了脸。

    “下次什么也不带了。”他哼道。

    “我开玩笑的,阁下不要想太多嘛~”童磨笑嘻嘻地在黄铜做的小钵里磕了磕烟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也来玩游戏吧?来局骨牌怎么样?”

    “不会。”

    “诶?那就双六吧。”

    “也不会。”

    “诶诶?阁下连双六也不会嘛?”童磨一副惊讶的表情,“投扇子总玩过吧?在京都时常和公家的小姐们玩那个呢,和投壶差不多的玩法,很简单哦~”

    “……我练拳去了。”

    童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猗窝座阁下可能擅长最简单的游戏?那咱们就…来放风筝吧!”

    猗窝座有点抓狂:“你疯了吗?现在可是半夜!”

    “半夜怎么啦?咱们是鬼,半夜也可以放风筝呀。”

    一边说着,童磨还真拿起了猗窝座带来的那只风筝,说是风筝,只是在竹篾上糊了一张菱形的薄纸,上面用红墨画了个圆点,是他见过最简陋的风筝了。

    “恕我直言,京都的小孩子都不会玩这种破玩意呢,”童磨啧啧称奇道,“阁下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少年样貌的上弦鬼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小气?!我花了二十文呢!”

    “啧,顶多值十文,您肯定被人给骗啦~”

    “…你到底玩不玩?玩就给我闭嘴!”

    童磨如同奸计得逞,立刻笑的眯起了眼睛。

    “当然玩啦!”

    一玩起来猗窝座就发现,这个叫童磨的家伙,还真是很精于此道。那只破烂的小风筝,还真摇摇晃晃的飞上了天。

    小摊给的线不够长,童磨不知道从哪找出一卷丝线接了上去,直到将那风筝放的成了月亮前的一个小黑点,才停了下来。

    “阁下听说过长崎那边的斗风筝吗?”

    两个上弦鬼坐在寺院大殿的屋脊上。银白如雪的月光照亮了目力所及的一切,鬼在暗夜中的视觉和听觉又格外好,好到猗窝座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和山谷,听见远处“御岳升仙峡”那昼夜不息的瀑布声。

    “没听过,那是什么?”

    “是长崎的特有风物了,每年四月的时候,对,就是现在哦,当地都流行斗风筝,风筝线上绑着带刀片的‘雁木’,谁先割断别人的风筝线就算赢了。”

    “为什么要割断别人的风筝线?”

    ”诶?是比赛呀,比赛规则就是这样嘛。”

    猗窝座嗤笑一声:“无聊,你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无聊的事?”

    “有信徒是那边的人,告诉我的。”童磨玩着扇子上的穗子,“听着很有趣呢,小时候有段时间一直想亲眼去看看。”

    猗窝座怔了怔:“你还记得以前的事?”

    “我的记性很好哦,人类时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呢。”童磨微笑道,“不光如此,信徒们的名字、长相、家里的情况…我都记得住哦。您在这里看到的人,已经是我变鬼以后的第二批信徒了,老的那批都死啦。”

    “真是搞不懂你。”猗窝座皱眉,“你就这么喜欢人类吗?”

    “不是喜欢,只是可怜他们而已。”

    童磨看着远处,似笑非笑的说。

    “人类注定一死,死后思想停止,□□腐烂,一切都化为虚无,但即便是活着时,他们也依然要受尽痛苦,然而人类却愚蠢到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受苦。三界如火宅呀,猗窝座阁下,帮助这些可怜的人脱离苦海,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猗窝座摇头,“但我看那两个女孩子在你这里过得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阁下您呀。”

    “因为我?”

    “因为猗窝座阁下看上去很喜欢那两个小姑娘,我当然要好好照顾她们啦~”童磨笑的极为灿烂,“您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呀!”

    猗窝座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喜欢人类!”他恢复了冷冽的语气,“还有,你别搞错了,我没有和你做朋友的打算。”

    “诶?为什么呢?”

    看那新来的鬼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猗窝座烦到想打爆他的头。

    “那位大人不允许上弦之间交往过于密切,还有,想要变强,就必须往上爬,也许有一天,你会向我发起换位血战,到时我们就是敌人,必须吞噬对方才行。”他耐着性子说,“也就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或是你杀了我,现在明白了吗?”

    “可我是不会向阁下您发起换位战的呀。”

    面前的上弦之六歪了歪头,冰晶似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什么奇特的生物。

    “我是不会那么做的哦。”他重复了一遍。

    “因为阁下是我在江户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每天都期盼着阁下的到来,您就像是我的风筝线一样呐。”

    猗窝座直直地盯了他一会儿,终于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你脑子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