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阖眼,尽力平复呼吸,心中却暗忖度:李永年或许是有意为之,又或者真的力有不逮,三人之中,她被罚得最重、打得最狠,二十尺之后,活动肩膀都困难;贺敬次之,额头有冷汗,起身虽狼狈,但尚有余力抄写笔记;荀珺最轻,外袍肩头绣有竹纹,责毕,娇贵的绣迹分毫未损,打到最后,檀木戒尺甚至失去了破空之声。
挨到午膳,林翊本想照常出宫,却被太子侍读、宰甫独子元熙拦下,递了药膏过来。
心怀关切,却空手而至的九皇子李昀廷来迟一步,面色不虞,见元熙抬手见礼,也只是让他离开。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肩膀作痛异常,林翊将瓷瓶收入袖中,艰难朝小皇子行了一礼,沙哑着嗓音,道:“殿下可有空?”
“……有。”
“既如此,微臣斗胆请殿下藏书阁偏殿二楼一叙,臣有话想对殿下说。”
二人移步至偏殿,期间林翊脚步沉重,步履受阻,李昀廷纵然放缓脚步,也能明显感受到身旁人的吃力,听见对方沉重的呼吸。
“殿下——”
李昀廷闻言正色,却不料林翊并非如他所设想地那般告饶或求情,只是从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册,翻阅开来。
“殿下可知,为何前朝皇子们求学问道之地名为太学,今朝却改名藏书阁?”
“不知。”李昀廷直视额冒冷汗,双眸清亮的年轻臣子,用行动表示愿闻其详。
“大周王族极为看重子孙的培养,嫡系血脉六岁入学,皇子更是提前至五岁,跟随能力出众、德才兼备又深得君王信任的贤士、能臣学习治国为君之道。府库虽汇集天下珍本、各色典籍,大周统辖域内一切书籍刊本,无论是官印还是私刻,府库必有收录。”谈及此,林翊虽面色苍白,唇色浅淡,却抿唇微微一笑,“但,许多孤本却只有藏书阁才有。”
“或者说,瀚海孤本,唯有君王才能享有,只供大周皇族子弟及国家肱骨翻阅。”
李昀廷闻言一愣,似乎并没有料到是这么一个原因,却听林翊又道,“皇族子弟加冠后方离开藏书阁,出宫设府。十五年间,除了朝堂有任职理事的皇子,其余诸人一年四季十二月,只有年节旬休才免课业。因而皇族子孙与一同读书的宗族兄弟、伴读侍讲十分亲近,负责讲学授课的太傅、翰林更是皇子们重要的引导者和依靠者。”
“可……”无论是任课的太傅,还是讲经的学士,都在漠视他。
一瞬间,李昀廷似乎又回到了漂泊在江面的官船船舱中,林翊浅笑着,推心置腹为他讲解宫中各种注意事项,有关应对礼仪及未来的皇子生活。而他,似乎也能向少年臣子交托信任,有任何疑惑,对方都能解答。
“那是因为,殿下实在年幼,也太过弱小。”林翊回视容貌出众,比她矮了半头,有锐利眼神,却不具备任何政治力量的小皇子,语气平淡,话语却并不留情,“王族遴选伴读慎之又慎,侍讲侍学更是极少有同皇子绑定的,您虽向陛下求了恩典点我作侍讲,却并不解其中深意吧?”
李昀廷不答,但答案已然明晰。
林翊垂眸,将前朝名臣注解的策论放回书架,“伴读、学士乃至看似高高在上论政议策的太傅,最后都会成为他们选定之人立足朝堂的中坚力量。这个人不绝对是太子,也不一定出身高贵或多有才华,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只会意气用事,孱弱无力甚至朝不保夕的幼鸟。”
“我不是!”李昀廷下意识反驳,“我,不是幼鸟。”
“我背书很快,文章虽然欠缺,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写好的。”
“我从不怀疑这点,昀廷殿下。”林翊柔和了语气,“但朝堂博弈,是很现实也很残酷的,纵然到了藏书阁,也一样。”
“我知道。”李昀廷紧咬牙关,忍住泣音,好一会儿才双眸含泪,语气不甘道,“但我不懂,为什么只有我走得这么难。”
林翊敛袖跪下,“藏书阁虽准许皇子参政议政,不行处罚,但臣子唆使皇子是大罪。接下来的话,殿下听过,便忘了。”
李昀廷居高临下,能看见年少的太府少卿较他还要细软的发丝,肩膀因痛细细颤抖着,挺直背脊,哑着嗓子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孟茹出身名门,族兄是天嘉一朝的凤阁孟茨大人。娘娘性情安娴柔和却不失威严,很得陛下信赖。除了贵妃养育的三皇子,娴妃养育的五皇子,其余皇子公主均由皇后亲自教养。”
“太子既是嫡长子,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资质天赋、陛下的看重程度还是教育培养,都是真正出类拔萃、无与伦比的,也是即将加冠问政的储君。”
“太子的侍读有二,元熙与谢思远。”
“前者是当朝宰甫元沛大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独子;后者是镇远大将军之子与安远大将军的长女,两家联姻的第二子,也是当朝名将谢云麾的胞弟。二人一文一武,代表着储君身边的文臣与武将势力。”
林翊轻咳几声,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又道:“三皇子与五皇子身边的侍读贺敬、荀珺也一样。贺敬是尚书左仆射贺观岭与老太傅周清孙女的嫡长子,荀珺则是娴妃胞妹同闽州刺史荀璐的长兄,荀氏一族宗子诞下的嫡次子。”
“殿下又可知,为何这两位殿下的伴读并无武官序列的孩子?”
李昀廷闻言,先是小心查看一下林翊的脸色,心中懊恼自己的无知。他轻轻摇头,挥去心头情绪,答道:“我不知。”
林翊垂眸,“皇后出身文官名门,贵妃与娴妃则皆出身将门世家。一门三将与一门双爵,过满则溢……两位殿下的母族已能提供足够的武力支持,故不需要额外从武官群体中选择伴读,这样反而容易引起陛下的猜忌。”
“这些,从没有人同我讲过。”李昀廷满腹委屈,不知从何说起。
他怨林翊此前不曾同他说过这些,却怨得没有根据、没有理由;他更怨自己同对方所说的那般孱弱无力、朝不保夕,却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林翊闻言,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复道:“今日之事,殿下虽有过,却并非主因,太傅不过借机惩处,朝臣间换了一种方式博弈。”
“微臣的老师,吏部侍郎黄大人,前些时日在朝中力推新政受到不小的阻力……太傅周清与闻慈两位立场中立,宰甫元沛主张新政可用,但须暂缓施行,太子也是这么个意思。太子太傅卫严听从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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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会轻举妄动,但太子太保李永年却属于保守派,对吏治新政极为不满。加之近期改革一派频频行动,有朝东宫施压之嫌,东宫势力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少卿才会受那么重的责罚?”李昀廷声音颤抖。
年幼的小皇子从来没想过一个未完成的课业竟会惹来血色之灾,朝政、朝堂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复杂。
“太子殿下到底是留了情面,否则这会儿情况只会更糟。”林翊摇头,“从前也并非没有出身寒门的侍讲被杖责后,重伤不治的先例。太傅既为王族之师,自然上谏君王,下教皇子,掌书掌罚,明主不咎。”
李昀廷死死咬住下唇,说不出话。
“归京当日,太子有意施恩亲近,既是拉拢,也是警告。当然,殿下您的情绪与反应,也在太子的预料之内。”林翊抬眸,“明日,微臣会上书向陛下告罪,辞去贤英殿侍讲一职。”
李昀廷一怔,睫羽悬挂的泪珠一落,震惊得瞪大双眼,“哥哥、少卿又要抛弃我么……太子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少卿就不能做我的老师么?”小皇子伸出双手,如落水之人抓住浮木般握住林翊的手,祈求道。
至此,他已然明白林翊并非太子亲信,亦未被太子招揽。既然林少卿曾经给予他宽容与仁慈,能否再怜悯照拂他一回?小皇子放低姿态,尽力挽留。
林翊挣脱不开手上的力道,轻轻摇头,小声道:“侍读侍讲不只要看能力,也看出身,更不能在家世上有所欠缺。为皇子之师,既要有教导皇子的才德,更要有保护皇子的力与势。”
“很遗憾,殿下,目前的我,两者都不具备。”林翊抿了抿唇,肩上伤处隐隐作痛,唇上的伤口又渗出血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微臣既没有办法为您遮风挡雨,也无法为您指点更多的迷津。甚至于这个身份,也会成为您的弱点与负累,您需要更为强大的老师和侍读提供助力。”
林翊言及此,笑容浅淡,语气温和。李昀廷怔怔地瞧着那双漆黑眼眸中的温情,心中大恸,双膝一软,扑在了林翊怀中。
林翊忍住肩上疼痛,揽他入怀,柔声安抚道,“借助今日之事,长久以来的困惑得到解答,只要稍加等待,就能在陛下的庇佑下积蓄保护自己与所在意之人的力量,殿下此刻应该高兴才是。”
熟悉温暖的怀抱中,林翊又细细为他讲解了藏书阁的各方势力。安静听着,李昀廷心中的惊怒与恐惧慢慢消散,在林翊劝说“明天向陛下跪求遴选侍读”后,只余一腔感动,化成一个颤抖的“好”字。
*
宫道上,林翊脚步一轻一重,才让过一个匆匆往内廷去的宫人,转头就见沈梁领着换防的队伍,咧嘴一笑,“林少卿。”
“沈将军。”林翊礼过。
沈梁让手下人先行一步,于林翊隔了三步远站定,上下打量了几眼,调笑道:“林少卿这是倦鸟归巢?”
林翊闻言,只扯出一个苦笑。
沈梁见她没有听出话中的荤意,歇了逗弄的心,只感慨一句:“要是跟了本公子,必不让你受这些苦。某年纪虽轻,藏书阁的太傅也是能说上话的。”说着,唤了宫人来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