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强撑着眼皮坐在位子上看收集到的相关资料。
自从入职大理寺以来,他可谓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过。
看瞅着案牍上堆积成山的卷宗,陆渊伸手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大理寺那么苦,就算打死他都要在刑部赖着不走了。
他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目光扫到桌角的信谏,神情微愣,不由自主的又伸手拿起——是了,这是当初姜姑娘送来的信,邀请他一同去铺子里过年来着。
不过当时他初入大理寺,还有大量的事情要去处理,于是就没有去。如今过去好些日子,也不知道姜昭现下如何了。
他凝神着信纸上那工整隽秀的簪花小楷,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姜昭那张纯洁无害的清丽面容。
“明明看着如此温婉,可偏偏是个白切黑。”陆渊嘀咕道。
想起少女狡黠的双眸,他嘴角不禁勾起一丝笑来。许久不见,也不知道这小狐狸最近过的怎么样,等忙完这阵,他一定要过去看看。
*
皇宫内
黑云压城,一青衫婢女掌中攥着一封密信,急匆匆地走在永乐宫曲折廊道上。
原本端庄的发髻随着急促地步伐而显得有些凌乱。
“站住,着急忙慌的来干什么呢!”一道严厉苍老的女声自跟前响起。
婢女浑身一抖,看清来人后,忙行了一礼:
“姑姑安好。”
只见来人身着栗色宫装,满头灰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身后跟着两个同样不辨神色的宫女。
“何事如此慌张。”那年迈女官踱步走上前,眼睛来回审视着面前的婢女。
“姑姑,奴婢有要事禀报。”
“眼下平乐郡主正在太后娘娘殿内,你不管有什么急事,且都等着。”
青雀闻言眼中愈发焦急,她顾不得宫内礼仪,凑近女官耳边,声音轻颤:
“姑姑,陛下恐怕对娘娘的事情起了疑心,这是内侍拦截到的密信。”她双手颤抖拿出信函。
崔尚宫眼皮一跳,连忙按住青雀的双手,沉声道:“你随我过来。”
大殿内,珠翠鸣鸾,炉内生香。
平乐郡主捻起一块糕点,献宝似的捧到太后嘴边,她半俯着身子,撒娇道:
“姨母您快尝尝,这是平乐亲手做的糕点,不甜不腻,可好吃了。”娇俏的脸上满是小女儿的娇憨。
太后一边摇头一边说:“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往姨母跟前撒娇,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她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却仍然张嘴轻咬了一口伸过来的糕点,眼里满是慈爱,不见半分责备。
平乐将头伏在太后膝上,嘴里嘟囔着:“只要平乐一日在姨母身边,便一日是姨母的孩儿,只要有姨母在,平乐什么也不怕。”
王太后慈爱的抚摸着侄女的头发,柔声道:
“姨母年纪大了,早晚是要走的,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乐儿,你今年也满十五了,心中可有中意的夫婿人选了?”她侧头含笑,满眼关切地看着依偎在怀里的小姑娘。
“姨母~”平乐满脸娇羞的止住王太后的话头,似是不愿提起此事。
王太后轻笑:
“你不说姨母心里也知晓,乐儿心里恐怕还是数意陆家那个小子吧。”
她拍了拍侄女的手背,
“陆渊这孩子我也是看着长大的,陆家世代侯爵,陆国公和夫人伉俪情深,内宅干净,你们有自幼相识,有这份情谊在,若是能嫁入侯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何况本宫与这陆国公府颇有渊源,先皇在时曾说允诺过我们两家的婚事,如今这婚约由你们二人履行便再好不过了。”
平乐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垂下脑袋默不作声。
王太后接着喃喃道:
“你如今也大了,是该为你找个好人家,若是今后姨母不在了,还能护着你些。”
“姨母,您这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平乐郡主嘟着嘴,又往王太后身上贴近了些。
王太后搂着怀里的女孩儿,自顾自道:
“我的乐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祖家人丁稀薄毫无根基可依,你那几个舅舅也是不争气,肚子里没有多少真才实学,靠着本宫和陛下才混了个一官半职,却又是庶母所出难免各自存了心思。”
她轻叹了口气:
“你自幼在本宫膝下长大,于本宫而言如同亲生骨肉,只可惜你衍表弟是个狠心的,否则本宫何至于如此为你谋划。”
平乐面色惶恐,自觉不该听这些议论,
一声闷雷乍响,闪电划过天际,映照着宫殿一片惨白。
王太后却是视若无睹,接着说道:
“本宫生下陛下时只不过一小小宫妃,还未曾看过刚生下来的孩儿一眼,衍儿便被先皇后抱走抚养,多年来不愿我这个生母和孩子过多亲近。
自那事之后,衍儿更是和本宫之间生了龋瑀。他本就是在先皇后跟前长大的,连带着对你我都没有多少亲情,更何况是咱们身后那一大家子呢。”
王太后眼神冰凉,提起先皇后时眼中的恨意毫不遮掩。
平乐是知道这些旧事的,但如此直观的在姨母口中听到这件事,也是生平头一回。
她惴惴不安地劝说道:
“姨母莫要担心,您和陛下母子连心,先皇后已死,再如何您都是他的生母,您所做所为皆是为了陛下,陛下不会不管咱们的。”
王太后闻言眉眼微微舒展,笑道:“还是平乐孝顺,你表弟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说罢又是一阵长叹。
“啪嗒啪嗒”突兀的脚步声在大殿内响起,平乐郡主循声转过头——来人是太后娘娘多年的贴身女官,崔尚宫。
眼见殿内还有旁人,崔尚宫按捺下内心的焦躁,恭敬朝平乐郡主行了一礼。
平乐见此情形,心中了然,立马识趣地退到一旁:
“姨母,乐儿来这宫中已有些时辰,如今天色已晚,便不叨扰姨母休息了,今日就先行退下,改日再来探望姨母。”
王太后微微颔首,满脸慈爱:“去吧,路上小心些。”
看着侄女远去的背影,王太后转过头,眸光转冷: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崔尚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后的青雀紧随着跪下:
“娘娘,姑娘的事情,
恐怕,
瞒不住了......”
雨势越来越大,出宫的轿撵停在不远处。
身旁的侍女打着伞,微微倾斜,逆着雨点落下的方向,避免打湿主人的裙摆。
平乐郡主伸手撩开帘子,俯身钻进马车。
宽敞的车厢内,暖烘烘的炭火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婢女拿过一件崭新的狐裘披风,接过那沾了水渍的外袍。
平乐郡主手握端来的热茶,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脸上原本的天真娇俏荡然无存。她转头看向一旁,问道:
“怜儿,你方才站在大殿外面,可曾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为何崔尚宫会如此慌张?”
那名叫怜儿的侍女坐在一旁,闻言凝神思索:
“奴婢方才一直站在殿外不曾离去,与往日并无多大异常。崔尚宫也一直在殿外巡视,未曾有何异样,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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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什么?”平乐郡主抬眸。
“不过,后来急匆匆的跑来了一个小宫女,看衣着不像是长乐宫的婢女,倒像是”
怜儿顿了顿,谨慎开口:“倒像是建章宫出来的。”
“那个宫女不知在崔尚宫耳边说了些什么,崔尚宫便急急忙忙地往内殿走了。”
平乐郡主眸光微动:
“建章宫?那不是陛下的住处?怜儿,你可知二人说了些什么?”
怜儿摇摇头:“隔得太远,奴婢没有听清。”
似是想到什么,平乐郡主高声喝到:“停车!”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对着外头的婢女招了招手,压低声音:
“吩咐下去,让宫里的眼线好好查查,太后娘娘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婢女会意。
平乐放下帘子,眼底暗潮涌动。
“啪嗒”
杯盏滚落,瓷片四碎开来。
高位之上的女人紧紧捂住心口,喘不过气来。
崔尚宫忙不迭上前轻拍她的背,帮忙顺气。
“东西呢,拿过来!”王太后捋顺气息,缓缓吐出一句话。
青雀垂着脑袋跪着上前,将手中的密函呈上。
王太后撕开信函,只轻轻一扫,脸色骤然阴沉,勃然大怒:
“荒唐!简直就是荒唐!
到底是谁在背后出的主意!
衍儿不过一十四岁,若无奸人从中作梗如何得知此事!”
保养得宜的玉指狠狠攥紧纸张,关节之处甚至隐隐因用力而泛白。
她愤然出声:
“崔尚宫,陛下身边恐有奸人作祟,从中挑拨本宫与陛下母子之情。
我命你彻查此事,一月之内本宫要看到答复!”
她像是想到什么,咬牙道:
“另外,派人暗中严守沈将军府,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上报!”
崔尚宫点头称是。
王太后看了眼依然跪在地上的青雀,放柔声音道:
“地上凉,起来吧。”
青雀应声站起,侧立在一旁。
“你这次做的很好。
如今陛下年幼,正是需要多加监督。
青雀,你作为陛下的侍女更是应该为陛下分忧。”
崔尚宫使了个眼色,婢女捧来一个匣子。
缓缓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一斛莹白饱满的珍珠,在珠光下闪着光泽。
“这是娘娘赏你的,你且收着。”
青雀接过珍珠,千恩万谢。
王太后身体本就柔弱,经此一遭有些疲惫。她半倚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双目紧闭。
青雀见此情景识趣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内,仅剩寥寥几人。
袅袅熏香自炉内升起,殿内寂然无声。
崔尚宫开口问道:
“娘娘,姑娘那边,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见无人应答,崔尚宫顿了顿,下定决心般劝道:
“常言道,凡成大事者,切莫有妇人之仁。娘娘您一路走来属实不易,其中艰酸苦楚,奴婢是陪着娘娘一路看过来的。
您与陛下之间虽是骨肉至亲,却是生了嫌隙。如今,莫要为了一时心软,让陛下对您再生不满啊。”
崔尚宫字字真心,若是有外人在场必然惊骇她此番以下犯上之言。
殿内针落可闻。
良久,
软榻上的中年女子长叹了一口气,道:
“崔妈妈,若是旁人也就算了。
可她,
毕竟是我的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