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红字「1」
    “阿嚏!阿嚏!阿嚏!”

    江耀打着喷嚏和郑踌躇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伸手去抽餐巾纸。

    郑踌躇忙中断汇报,端起面前的餐巾纸盒,给江耀递过去。

    江耀抽起纸巾掩住嘴,又接连打了五六个喷嚏才停下,自己也觉得诡异极了,好笑地对郑踌躇讲:“见鬼了,不知道是谁在念我。”

    “师父,你抽烟了?是不是被烟呛到的啊?”郑踌躇瞥见桌上烟灰缸里的烟灰,十分惊讶江耀竟也会抽烟,平日里他和江耀形影不离,竟没发现他有这个习惯。“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要不要请个假去医院看一下?我觉得最好是不是验个血会放心一点……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做个更全面的体检更好,你最近几天脸色好差,你……”

    江耀真希望这个徒弟平常办案的时候话也能这么多。

    郑踌躇背景和资质都算不上差,甚至能算得上优异,本硕有五院四系的加持,绩点在同届毕业生里也算是佼佼者,期间还有去海外参加暑期交流项目的经验。

    虽然现在的法学就业市场已经一年卷过一年,但江耀仍认为郑踌躇的背景肯定是够得上红圈所的,再不济去个精品所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念诚也是能在全国排得上号的精品所,只是念诚以刑事辩护见长,虽然在2012年,在创始合伙人王永遒的提议下,念诚进行了改革,从刑辩精品所的定位转为综合性业务的全能所,但很多应届生还是没把这家由刑辩起家的精品所列在自己的梦中情所list上,而是更倾向于那些以资本市场业务见长的精品所。

    江耀原以为郑踌躇是因为不爱走寻常路才来挑战自己,结果在面试时看到他的简历,赫然印着几家在“钱伯斯中国律所排名”上名列前茅的律所,而且时间长度还不短。

    那场面试几个大部门的负责人在现场,资深律师都在线上。还没等江耀来得及在线上问些什么,资本市场部的老大管裕宁一看郑踌躇的简历就激动了,像搞双十一秒杀一样秒下了这位小伙子,当场就定了郑踌躇的名额。

    等到江耀再见到郑踌躇,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郑踌躇在资本市场部和涉外法律部各自干了三个月,还是没能干下去,向所里沟通想换其他部门。

    王永遒没让刑事法律事务部的同事再一起面郑踌躇一轮,而是临时通知江耀,让他单独再面一次郑踌躇,可以就可以,不可以就算了,因为刑事一部的几个资深律师里,现在只有他没配实习律师当律助。

    江耀那时开完庭赶回来,郑踌躇已经在他的办公室等候多时。

    郑踌躇的精神面貌和在半年前面试时完全不一样,双目无光,愁容满面,疲惫的气息萦绕在他全身上下,不知是受了怎样的折磨,看向江耀时有些麻木,说话声也像机器人一样木然:“江律,您好。”

    江耀将臂弯里的大衣挂上衣帽架,匆匆翻阅了其他两个部门的带教律师发来的评价。出乎意料,两个律师对郑踌躇的评价都不错——所以是郑踌躇不想待,而不是被退货才来了刑事部。

    “踌躇,是为什么想来刑事部?”江耀边问他,边站起身给他泡茶,但泡完才想起现在年轻人未必爱喝茶,转问他,“要点东西喝吗?喜茶?星巴克?还是你有什么其他爱喝的?”

    郑踌躇有点吃惊的样子,顿了片刻才答:“……啊,不用了江律。我……挺爱喝茶的。”

    江耀觉得当初还不如给郑踌躇买点酒比较好,因为那次谈话也没让他撬出郑踌躇的真心话。郑踌躇用了一番非常模糊不清的说辞来表达了他的想法——就是不喜欢那两个部门,想来刑事部试试看。

    如果换了别的律师,必定要将郑踌躇的心里话盘问个干净,但江耀并不热衷于这种挖掘别人隐秘的事情。并且回想七年前,王永遒面试他时,他也没说真心话,那他也没必要用自己都没做到的事情来要求郑踌躇。

    他怕郑踌躇只是因为看了譬如《LegalHigh》、《辩护人》、《律政新人王》之类的影视作品,一时脑热才想来刑事部,所以把刑辩和其他业务的区别向郑踌躇解释清楚,包括也分享了一些他办案的日常,然后让郑踌躇回去先考虑清楚再答复他。

    郑踌躇考虑了三天还是来报道了。

    江耀本以为三天应该足够让小伙子考虑清楚了,但似乎三天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郑踌躇跟着他的这三个多月,也不能说表现差,郑踌躇的案例检索能力、文书功底、细致程度都是值得称赞的,但唯独有一点拉胯——郑踌躇很不爱说话。不管是对着当事人,还是对着江耀和其他同事,郑踌躇从来是能发微信就不打电话,能用一句话就绝不说两句话。

    这一点也引起过王永遒的注意。

    王永遒虽然已经放手把业务上的事都放给下面的合伙人去办,但闲来无事时还是非常喜欢出现在所里,兴致勃勃地去旁听刑事部的案情分析会。

    案情分析会通常是念诚的刑辩律师办案前的一个前置步骤,如果是比较简单,已经确定要接的案子,是由已确定的主办律师及辅助律师共同主持,一般会叫上有兴趣的同事一起参加。主办律师和辅助律师的律助一般来负责案例检索及整理材料,对案件进行前期的梳理,在分析会上再进行总结汇报。

    如果是比较复杂,风险较高,或者是其他部门推过来,还不确定要不要接的案子,案情分析会主要是由王永遒或者刑事部的老大王览月来指定律师,而该名律师的律助一般也会自动成为负责梳理材料的那个人。

    为了锻炼实习律师们,念诚鼓励把分析会的汇报工作也交给律助,律助们的带教律师可以最后做补充。

    其他律助们通常都会在分析会上跃跃欲试,尤其是在王永遒来巡视时变得尤为踊跃。但郑踌躇恰恰相反,不仅经常使用一些“喉咙发炎”、“口腔溃疡”、“感冒头疼”这种一听上去借口就是借口的理由来躲避江耀给的发言任务,还在王永遒来巡视时变得极其沉默。

    王永遒有一次在一起“吃播网红直播烹食暹罗鳄案”的案件分析会上终于对郑踌躇忍无可忍,打断了正在发言的江耀:“江耀,让你徒弟讲。

    此案中,一名百万粉丝级的网红因为直播烹食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暹罗鳄涉嫌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被检方批捕,网红的经纪团队急忙联系了念诚,案子被王览月分派到了江耀手上。

    被点名的郑踌躇像从梦游中惊醒,直愣愣地看着王永遒,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沙哑着嗓子说:“王律,我今天嗓子有点发炎。”

    “我看不止是今天吧,昨天那起抢劫案你说你开会前咬到舌头了,大前天那起海外代购的走私案,你又说你前几天吃火锅被还没煮熟的小龙虾夹到舌头了。”王永遒不满到了极点,“你就算今天扁桃体被摘除了也要给我说。对今天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郑踌躇嗫嚅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只得江耀打圆场:“其实争议焦点都是踌躇整理的,第一点,主播每天在吃播中所食用的食物都是由他的团队准备的,主播自己对每天吃播中所出现的食物根本没有选择权,所以我们需要找出证据证明主播自己不知情,也没有食用野生动物的主观意图,第二点——”

    却被王永遒依旧无情打断:“我说,让你徒弟讲。”

    郑踌躇面对王永遒的咄咄,“我”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王永遒逼视郑踌躇的眼睛,面对他躲闪的目光,按照郑踌躇共享在群里的分析意见讲下去:“第二点,主播食用的暹罗鳄,据卖家称,是人工养殖的而并非是野生的,尽管暹罗鳄的卖家拿不出合法来源证明,但检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可证实主播食用的这头暹罗鳄是在野外环境自然繁殖的。”

    “不是写得很好吗?怎么一张嘴就说不下去了?”王永遒无情拆穿郑踌躇并不牢固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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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一天天想方设法逃避发言,不如自己想办法训练自己,你连在这里、在同事面前都讲不出,你以后在庭上、在法官面前怎么搞?你师父替你顶一辈子?”

    “我……”

    “我反正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口是心非得很,你说要来这里是喜欢诉讼,我也没看出你多喜欢。”王永遒开骂,“你既然不愿张嘴,趁早滚蛋,把位置腾给那些有能力上庭为当事人辩护的人!”

    “王律,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的想在这里干的!”郑踌躇忙不迭道歉,“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好好跟着师父学的!”

    人对自己的孩子总是看不顺眼,想骂就骂,但对孩子的孩子多少有点隔辈亲,骂都下不了重口。

    王永遒也不例外,冷静下来想想也该对年轻的徒孙宽容一点,遂把无名大火发在了自己徒弟身上,只怪江耀从来都是帮郑踌躇打掩护,和颜悦色得有些过分了。

    想当初王永遒带江耀的时候不这样,从来都是有话直说,再不好听的话也指着江耀的鼻子骂过,他脾气本来就没江耀好——不,应该说念诚里任何一个律师的脾气都没江耀好。

    “江耀,看看你带出来的好徒弟!”王永遒给不了郑踌躇任何惩处,有气没处发,只能祸水东引,“从今天起,踌躇换个人带,调查取证部会调个新人过来考核,到时候你带她。至于踌躇——”

    王永遒的目光在会议室里巡睃一番,资深律师们都自觉地别开头,别让自己的目光和王永遒撞上。

    带新人是苦差,也是开盲盒,最怕开到那种永远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实习律师。照郑踌躇“不善言辞”的状况,看样子最后还是被退回资本市场部的命,要是带了他,那就是白费功夫还要挨王永遒的骂,吃力不讨好。

    江耀极力想说些什么,万万没想到被坐在他身旁的曲淮鑫截胡:“王律,我来吧,我的律助不是刚走了吗?正好要人帮忙。”

    刑事一部里,江耀和曲淮鑫接触不多,曲淮鑫主要搞企业的刑事合规为主,所以客户也基本都是大企业。曲淮鑫来念诚十多年了,到现在也只是六年级律师,虽然是资深律师的最高级,但也算升得慢了。

    念诚的职级划分简单明了,实习律师做够一年律师助理可转正成为初级律师,初级律师下一阶就是资深律师(也叫中年级律师),资深律师下一阶是高级律师,高级律师能升上去的就会成为合伙人,如果升不上去只能永远做高级律师。每一阶还要分三级,一年级律师到三年级律师都是初级律师,四年级到六年级是资深律师,七年级到九年级是高级律师。

    一般而言,律师都是1-2年升一级,但也有表现特别突出的可以直接跳级或者跳阶,直接从资深律师跳为合伙人。

    江耀虽然没和曲淮鑫合作过案子,但也听过其他人吐槽过曲淮鑫总是在合作案的分成里和他们斤斤计较,平时也爱在王永遒面前抢功。

    江耀很意外曲淮鑫这次居然会迎难而上,接下了郑踌躇这个烫手山芋。

    想想自己之后很快可能也要出国,郑踌躇确实需要一个去处,江耀还是很感激曲淮鑫的挺身而出,向曲淮鑫致谢:“那就谢谢曲律了,希望曲律多多指导踌躇。”

    “哪里哪里,谈不上指教,但我会用心的。”曲淮鑫一团和气地笑眯眯回应江耀。

    江耀没有太花时间仔细思考曲淮鑫接下郑踌躇的弯弯绕绕。他还有自己的安排,也给自己定好了一个离职时间,只是还没打算告诉王永遒。

    而当他为离职做好了准备,正打算在2022年12月将辞职报告交给王永遒时,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挨上了曲淮鑫从他背后挥过来的一闷棍。

    不过,他后来想,他真应该感谢曲淮鑫。

    如果不是因为曲淮鑫的这记闷棍,他也不会再度遇到尤未。

    她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真是该死地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