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夸下了口,动作也麻利,不消几刻工夫,院中的亭子里已经烧热了火炕,三面像牧民的毡帐那样围起了毡子,外头是朔风吹动,大雪纷纷扬扬,亭内只听得风声呼啸,特制的桌子上摆着瓜果和各色吃食。小炉子上烧着一壶暖暖的热酒。
许平拿起那雕工精致的水晶杯望了望:“这是东西就是话本里说的那个琉璃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见自己的指纹印在了杯子上,慌忙吹出几口气来,用衣袖的内衬小心地把指纹擦了,生怕留下一点印子:“吴主簿是打哪儿淘换来的?”
“这是水晶杯。我来鸣沙之前,常在长安和西域之间往来做生意。这样的东西,西域常见。”吴钩笑道:“许都头要是喜欢,就拿回去给孩子玩吧。”
许平有些不解地摸了摸下颌的短须:“怎么,吴主簿来这儿之前,已有一份事业?那你怎么抛家舍业地跟着洛明府来鸣沙了?”他说着不好意思地一笑:“跟着咱们这位明府可发不了财啊。”
“称不上。我追随明府的理由,倒和你许都头有几分相似。”吴钩低头往杯中斟酒:“一个是想做些扬名立万的事情,还有一个,就是为了报恩。当年我曾卖身为奴,是明府出钱赎了我。”
许平奇道:“怎么平日不听你说起?”
“说来话长。明府的为人你也知道,他不喜欢挟恩图报,更何况当时他救了那么多人,他肯定记不住我一个。”吴钩笑了笑,“可明府那会儿少年意气,肆意潇洒的模样,是让人见之就难以忘怀的。”
他们话音落了不久,洛北撑着一只青布大伞,踏着乱琼碎玉,背着北风一步步地来了。他轻裘缓带,头戴一顶玉冠,显出几分清冷矜贵。
许平玩笑道:“村头老传说咱们明府是天上星辰托生的,如今我看了,也要相信几分。明府平日里也该多穿穿,好叫这些人知道你的风度。”
洛北轻轻一笑:“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嘛。咱们鸣沙是个穷县,人口中大部分人都是农民,我一个县令,一天天地打扮得金尊玉贵,像个庙里神像似的,还能听到下头什么实话?知道什么民情?”
吴钩听他说完,又笑道:“明府,咱们今天已经封了笔,你怎么又把公事拿出来谈了?这一句话,就该罚酒。”
洛北笑了笑,也不和他们推拒,就把那一杯酒喝了:“吴主簿是有事儿要说?”
“我这心思是瞒不过公子的。”吴钩盘了盘手中的酒杯:“其实是有个客人从长安来了,今天早上才到,公子不妨猜猜是谁来了?”
洛北拿手指斜斜地点了点他:“吴主簿这是来考我了。”他把水晶杯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摆出这么大的摆场,又和你吴主簿有往来......是伷先来了?不对,我让他照看太子,如今长安事态复杂,他是不能抽身的。”
他往外头望了望,雪渐渐地积了起来,约有一尺多厚,压得已干枯的荷花池和池边的芦苇都低下头去:“我知道了,是王翰吧?”
“公子爷真是神了。”吴钩拊掌大笑,高声喊了句:“王公子,你听到了吗?”
王翰一身蓑衣斗笠,打扮得像个隐士渔翁一般,来到了亭中。他脱下衣裳,露出里头穿的一身织锦满绣的长袍。他笑着掸去斗笠和蓑衣上的白雪:“早知道洛公子轻裘缓带,我就不穿这一身了,一衬之下,倒把我自己衬得俗气了。”
洛北不由得笑了:“王公子不在长安的吏部做事,怎么到我这鸣沙来做客了?来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他站起身,介绍吴钩与许平道:“吴钩吴主簿,许平许都头,都是我的得意下属。”
“吏部的差事无趣得很,月前我和上司起了几句冲突,一气之下就弃官不做了。”王翰与两人各自见了礼,坐到桌边,“我离了长安,本打算就回家去过我香车名酒的日子。是路上临时起意要来看你,有意仿照着魏晋古人乘兴而至的气度,就没给你写信。”
吴钩笑道:“公子爷不知道,今天早上王公子来的时候,县衙里只有两个扫雪做饭的人。许都头带着衙役们下乡巡查,你又在外头带着那些人练骑射功夫,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王公子留下来了。”
“招待不周,是我的过错。王公子谅解则个吧。”洛北给他倒了杯酒,“本地产的枸杞酒,你尝尝。”
王翰喝了一口,入口甘甜温热,让他精神一振。有好酒堵嘴,他也挑剔不出什么话了:“还不错,我走的时候送我几壶?”
“当然。”洛北一口应下:“王翰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鸣沙来是要做什么了吗?”
王翰这才收起那副随意模样,敛容正色道:“洛北啊洛北,有时候我也怀疑你有看破一切的本事。”他又抿了一口酒:“其实我到鸣沙来,是受人之托,来给你送信的。”
“送信?什么信?”洛北沉吟片刻,“太子绝不会犯这样的忌讳。魏相公也不会、伷先和孝嵩若要有事......”
王翰匆匆挥手打断他:“我说你洛公子白生了一副神仙相貌,内里怎么装了个不解风情的石头心啊?实话告诉你吧,是褚沅褚宫正,啊不,如今你可要叫人家一声阳翟郡君了。”
“沅儿?”洛北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他站起身来,走到王翰身边:“她,她还好吗?”
王翰没见过他这番惊讶又带着几分犹疑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好,好的不得了。你在鸣沙恐怕还不知道,女皇去世了,她死前的最后一道遗诏,就是褚宫正主笔写的。”
洛北知道他妹妹的满腹文才终于能为天下所知,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王翰见他这副神情,心下对自己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女皇在遗诏中自去皇帝尊号,要以太后身份归葬乾陵,与高宗皇帝合葬。她还赦免了当年和她作对的王皇后、萧淑妃的族人、还有褚遂良、韩瑗等人的亲属。陛下以褚家三代之内已无后人,又以褚宫正侍奉太后有功,命她承袭其祖的爵位,封为阳翟郡君。”
洛北怔在原地,他怎么也想不到,昔年他的曾祖父褚遂良以反对废王立武被贬到爰州,如今自己的家族的这封赦免书,竟是由褚沅撰写,女皇发出的。
他满心情绪激荡,却一个字都不能和人言明,只得强忍心绪,走下亭子,到院中捧了一捧新雪洗了洗脸,双目中的眼泪沾在新雪上,化开了一片冰水。
许平不知道他们一来一回的打什么哑谜,好奇地问王翰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洛明府这副模样,这个阳翟郡君,是个什么人啊?”
王翰敲了敲桌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然是你家明府的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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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胡说。”洛北平静心绪,回到亭中,便听到王翰这句话,“她如今是郡君了,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她。”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王翰抽出一封信并一只包裹递到他手上,“我千里迢迢到鸣沙来送信,怎么也不能送一封分道扬镳的信啊。还有个包裹,我摸着软软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一起给你捎来了。”
洛北接过信,揣在怀里不读,只把包袱展开,露出一件丝缎做的缠枝暗纹的月白长袍,这袍子称得是斑斓的织金锦缎,衣襟和衣摆各处绣上了连绵的祥云纹样。
王翰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别过身去自顾自地喝酒了。
许平倒是把目光盯在了衣服上:“这缎子好啊,滑滑的,纹样也好看。”
“这缎子是宫里内造的出品,当然好了。这绣工也是一流的。”吴钩也笑道:“就是看在阳翟郡君的花的功夫,公子也是该回点什么的。”
洛北也只得点了点头,推脱道:“县里的诸多事情才开了个头,我哪儿顾得上这些?等我写一封信,再准备些东西,吴主簿差人回过去吧。”
吴钩拱手领命,见他神情不悦,也就转开了话题,说些昔年在丝路上走商的旧事。王翰见识广博,讲话有趣,和吴钩一唱一和,聊得桌上欢声笑语不停。
酒宴过了大半,几人都有些不胜酒力,许平率先告辞,回家去了。王翰提溜个酒壶,晃晃悠悠地回房去喝了。洛北这才拆开褚沅的信,读了一遍,就将信放在酒壶下的炉火中焚烧殆尽。
“公子,你这是?”吴钩也学着他的样子,拿新雪洗了洗脸,三分酒意醒了两分:“信中的内容不合你的心意?”
“不是这么回事。信中有些事情,是宫中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洛北盯着外头的积雪,沉思片刻:“我要写两封信,一封给褚宫正回过去,还有一封要给在长安的伷先,叫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五王的性命。”
“什么?这件事情是怎么和五王扯上关系的?”吴钩不解其意。
洛北说:“褚宫正在信中抄了一份遗诏的原文给我。除了刚刚王翰公子说的那些,女皇还减去了武三思等武家子弟的封地,增加了袁恕己、魏元忠等人的封地。这可是实封的封地,是位极人臣都少有的荣耀。”
吴钩一时没有明白:“这,袁恕己也是参与神龙政变的五王之一,太后这样做,难道不是以退为进,希望皇帝保全武家吗?”
“没那么简单。”洛北深深叹息一声:“姜还是老的辣,太后是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她减少武家子弟的封爵的目的确实如你说说,是以退为进,但你想过没有,她为什么要增加袁恕己和魏元忠的封地?”
吴钩摇了摇头。
“她加袁恕己封地,是为了告诉圣上,当年神龙政变,相王李旦出力甚多,对圣上来说会是个威胁。增加魏元忠的封地,是为了让魏元忠在朝堂之中偏向武家——只要他静默不语,武三思想要迫害五王,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洛北说罢,深深叹了口气。当年他费尽千辛万苦,才让魏元忠和武三思之间起了一点嫌隙,如今女皇一道遗诏,竟将他的心血化为乌有。
“这一局,最终还是女皇棋胜一招。我们能做的,只剩下亡羊补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