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了。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轻得像夜晚的一阵风,但落在少女耳边却带着浓重的,不容人去违抗的压迫感。
这两个字落在耳边时,寒露怔了一下,迟钝又僵硬地抬头看去,脸色闪过一丝讶色,但男人俊美的脸上却探不出丝毫情绪。
眸底黑沉,薄唇含笑,眉目之间却尽是冰霜寒意。
“怎么,不愿意?”
“我的东西烧得,这个玉簪就砸不得?”
萧淮走至她身后,敛目瞥了眼火盆,视线又辗转落在少女发间玉簪。
他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插进她发丝,乌发自男人指缝而过,勾缠指节。
一根发丝绕在他指尖,勾着一用力,一阵微麻的痛意自头顶而下,如细蛇般攀附全身。
寒露背脊一颤,眼尾的红浸了水色,却仍旧乖巧跪在他面前。
他拔了她头发,一根乌发绕在霜白手指,更衬手冷白薄长,而那根玉簪则被他绕在指尖把玩,随时有坠地风险。
寒露微抬眼眸,视线在他指间玉簪掠过,又极快地垂着眼睫,收回视线。
她这一瞥不过瞬息之间,却被萧淮尽收眼底。
“抬手。”他极轻地讽笑了声,命令道。
寒露低眉顺眼乖巧抬手,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
少女始终垂着头,男人居高临下长身玉立,在长睫掩映之下,少女的那截后颈雪白脆弱,在月色下发着浅浅的光。
只需轻轻一捏,便能当场折断。
男人目光游弋,淡淡收回后,将手里的玉簪一松。
玉簪掉在少女手心,她五指瞬间握紧。
萧淮阖了阖眼,忽然敛去所有笑意,又道:
“砸了。”
男人周身浸满寒气,萧戾之气呼之欲出,寒露弓着的背成了个将要弯折的弧度,她紧握着手心的玉簪,血泊之中的青枫一闪而过,而后,她又忽地松开手,将手心的玉簪朝墙上用力一掷。
玉簪碎裂,分崩离析。
几节碎玉断在地面,寒露瞥了眼,又看向燃烧殆尽的火盆,忽觉头疼欲裂,五指又不自觉地抓着手腕,血印愈发明显。
而面前的男人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抚掌大笑,笑声震鸣,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堪堪扶着窗台才站定。
身子斜斜倚着窗台,半束的乌发如云散落肩背,那蒙着灯光和月色的脸上快感横生,显得这张过分昳丽的脸越发鬼魅,蛊惑人心。
“真乖,露儿做的很好。”
他又一次地夸奖她,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眼底眉梢尽是愉悦,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光。
他朝她走去,踩过摔碎的玉簪,一脚踢翻燃烧殆尽的火盆。
哐当一声,火盆里残留的灰烬散落一地,灰尘四起,灯火下烟雾缭绕。
少女伶仃的身子骤然瑟缩了下,烟雾缭绕她鼻间,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不哭不闹,不抬头也不说话。
极乖巧,极隐忍,也极听话。
的确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男人眼底的愉悦更深了。
“哭没哭?”
他缓缓走到她面前问了这一句,就跟在逗一个小孩子一般,话里还带着温柔的笑。
仿佛方才的疯狂从不曾存在过。
此时此刻,除却眼底诡异愉悦的笑意,他看去俊美清贵,肤白唇红,又是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模样。
寒露摇了摇头。
她沉默地垂着眼,脑袋要低得更下时,一骨节分明的手忽地扼住她下巴,指腹自她下颌处细细磨着,动作温柔又强势,直教她动弹不得。
少女颤得更厉害了,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拼命地掐住手腕,止住身体难以遏制的瑟缩。
“啧,真没哭。”男人抬起她的脸,视线实质般自她脸上滑过,后轻啧了声,垂眸瞥见她下颌处的红痕,又叹道:
“露儿好乖。”
他话里带着宠溺的笑,手指又掠过她的唇,堪堪抚过她唇上干涸的血迹后,随即将那支染了他和她血的长簪插在她发间—方才那玉簪别着的地方。
染了血的红玉金钗浸在少女乌发,鲜艳而骇人。
“露儿做的很好,这是给露儿的奖赏。”他弯腰凑近,浓艳淋漓的容貌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寒露被迫望进他那双眼,分明是最多情潋滟的桃花眼,却只叫人恐惧横生,遍体生寒。
可偏偏,他抚摸着她唇瓣的手是如此温柔,轻抚磨着,轻而易举便挑起她不自知的爱欲。
依赖里生出恐惧,情欲里掺杂痛苦,寒露意识混沌,却为了得到他的那一句夸奖,连眼泪都不敢留。
“露儿,我要你记住了——”男人轻轻抚摸她的唇,一手握着她后脑,迫使起仰起头。
两人额间相抵,呼吸交错,目光却怎么都融不到一起。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掌控,一个却是仰望神祇般的恐惧和茫然。
男人烧灼的呼吸掠过她的唇,在一阵颤栗将要涌上脊背时,热息一寸寸地落在她耳垂,滚烫的气息几要透过耳道,融入她的身体里,骨血里。
她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说: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武功是我教的,你是我养大的,你身上的血液和皮肉都是属于我的东西,命都捏在我手里,身上又怎可有别的男人的东西……”
“很脏,你知道么?”
寒露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分心,握着她后脑的手往下移到后颈。
五指捏着这一截雪白反复摩挲,又陡然用力。
少女细碎地哼了声,眼眸泛起水色,水光横流,眼尾却未有眼泪流下。
她疼。
她的疼和恐惧全都落在他眼底,他却只勾唇笑笑,眼底深渊万丈,不见半点光亮,也无一丝波澜。
“我能养大你,也能杀了你。”
“本王再跟你说一遍,我要的是绝对的冷血和服从。”
“若为情爱所困,成了废物,本王会第一个杀了你。”
寒露默然,忽然想起了她及笄那年,他送她的那把剑。
握着手腕的手忽又用力,她垂着小扇子般的睫毛,只称是:“是,寒露谨记。”
“这支发簪不准摘下,否则,本王打断你的腿。”
寒露摸了摸自己的腿,低声应下。
屋内一时死寂,良久未有人再说话,可面前的男人却也没走。
高大深重的阴影将少女整个裹住,令人喘不过气。
东西烧了,玉砸了,也告诫了她,寒露不知道他为何还不走,心里生奇,却也没有开口问,只听话地垂着头跪在他面前。
主和奴,向来如此。
后面良久,男人还是没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寒露虽然没有抬头,却觉得男人的目光自上而下,在一寸寸地在剐着她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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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好似停在了她衣襟肩颈,又好似停在她腕间。
周身忽然起了寒意,寒露肩膀微微瑟缩,抬手,将手腕的血痕都盖住。
尽管,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为了训练,自小到大她受的伤很多。
但男人周身骤然冰冷的气息,还是令她恐惧丛生,便掩了过去。
随即,她听到男人冷冷笑了声,说道: “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来本王寝屋。”
寒露微愣,舔了舔被他磨出血迹的唇,正要问缘由时,男人便走了,轻描淡写地留下几个字:
“有任务。”
——
半个时辰后,寒露去了萧淮寝屋,听话地别着那支红玉金簪。
就在前几日,她也曾这般,沐浴过后穿着中衣,去他寝屋。
只是那日是雷雨天,她害怕地缩在他床上,盖住他衣裳嗅他衣服上的气息,这样,她才觉得舒服,不那么害怕。
但后面,她却再也不敢进这间屋子了。
明月垂照,流光皎洁,无风也无雨,但寒露停在男人寝屋门外,染了沐浴湿气的睫毛轻轻一眨,便觉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她的身子忍不住颤了下,但不过一瞬之后,她便又掐着手腕红印,将下意识的颤抖和恐惧全都忍了下去。
待推开门时,面如白瓷透静,眸如静水,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公子。”寒露站在帘幕外,轻唤了声。
声音较之以往轻了许多,带着怎么都消不去的颤意。
就像小孩子,伸手要不到糖还被打了手心后,就算是糖放到她眼前,也不敢再雀跃的伸手了。
“露儿,进来。”男人笑了声,声音不复方才的冷意,带着熨帖人心的平和。
自小到大,若他对她的表现满意,他便会如此唤她。
像是给可怜的她一点奖赏。
寒露顿了下脚步,不确定这次的是巴掌还是糖,但不管是什么,他都是她主人。
只要还没还完这恩情,只要她还在无风楼,在汝阳王府一天,她便是他的奴。
少女垂着眼,眼睫在眼底落下重重阴影。
绝对的服从和冷血……
主人喜欢这样的么。
寒露微抿了下唇,舔了舔唇上残破的伤口。
主人抚过的地方还是麻麻的,指腹的冰冷触感仿佛还留在上面,她舌尖舔舔,心底便会涌起一阵阵潮流,继而蔓延但她四肢百骸。
而后,少女眼尾又红了,胜过三月春色。
但她自己却没有发觉。
意识回笼,寒露往前走了一步,帘幕掀开,只见一盏落地琉璃灯旁,男人和衣倚在床榻,他单手支颐,半束的乌发彻底散下,在柔和的灯火下,看去肤白唇红,绮丽绝色,凛冽漆黑的眉眼又透着极重的压迫感,已远非俊美二字可形容。
寒露愣了下,眼眸里秋水泛起涟漪,这副呆呆看他的模样,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大雨之中,他撑伞站在她面前,一身锦衣翩然而立,好看得就像天上神仙。
他朝她伸手,问她,要不要和他走。
而光阴流转,恍然间她抬眸,灯火阑珊处,又见他朝她伸了手。
只是薄唇含着笑,像是在逗弄豢养的宠物。
“过来。”男人手里拿着一卷书,书卷轻点床榻,轻描淡写,却满含命令意味。
“趴好。”
他如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