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悠悠从李府驶离,往世子府的方向行去。
“母妃,别走。”骆听寒在梦中呢喃。七年前去世的母妃笑着向她招手,她向母妃的方向跑去,却行至绝崖处,脚下踏空摔了下去,她本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却掉入一个温暖怀抱。
“我……”骆听寒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竟靠在郦倦怀中。
“你醒了?”郦倦感受到怀中动静,侧过脸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公主方才睡着了,竟自己钻入我怀中。”
“世子。”骆听寒有些抱歉地坐起身来,“麻烦世子了。”
郦倦的声音有些低落:“不麻烦”
骆听寒觉得郦倦的态度有些怪。从将她救出李府后,郦倦好像变了。
“世子”骆听寒话还未说完
郦倦已经抢先答道“我已经派人将郦玉邕送回蜀宫了,公主不必挂心。”
“那李……”
“李弘方我也会收拾,他已经被押到……”郦倦本想说把李弘方押到世子府的黑阁中,但又想到骆听寒似乎很排斥此地,立刻转了话头
“从李府搜出的交易账本我已经送到蜀君那了,不日便会有人来治罪。”
“那茹娘……”
“我”郦倦的话难得卡壳,他的声音艰涩,“茹娘应当是七年前救我那人。”
骆听寒点点头,她的眼中滑过几分算计和玩味,她想知道这个世人口中的狠厉无情的瞎阎王会如何对待七年前的心上人。
“那世子对茹娘作何打算呢?”
“我……”郦倦沉默良久。
他说不出来,他心乱如麻。或许从去到大燕开始,从在城墙下听到骆听寒的声音开始,他就已经变了。
他总觉得她是七年前的故人,她的一喜一嗔都那么熟悉,甚至连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的话都在郦倦脑中徘徊。
但事实却是,她不是那人。
郦倦七年前的的恩人是茹娘。他告诉自己,茹娘就是你念了七年的人,你该把自己的一颗心捧给她,不是吗?
此时此刻他才觉出,自己的一颗心早被骆听寒偷走了。
“茹娘是我的恩人,我定会竭尽所能报答她。”郦倦答道。
“恩人?”此时的骆听寒居然没心没肺地调笑道“世子,好容易找到人,怎么就变成了恩人?你不是说,七年前那人,是你的心上人么?”
郦倦忽然嘴里发苦,他想自己太久没喝边茶才这样,只是这嘴里的苦意怎么就蔓延到心里了。
他的心给了骆听寒,可是她的心思却不在自己身上。
她是个薄情人。
“我的事……”郦倦本想强硬地说一句,我的事不劳公主费心。可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他心软了,软到连一句硬话都说不出口。
“世子,茹娘要什么你都会给她么?”郦倦心中一夕千念,骆听寒这边却还在打着他手中兵符的主意。
“尽我所能。”
“尽你所能?”骆听寒听着这话心里格外不舒服。
什么意思啊这是?
郦倦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尽己所能,那拿出他手里的兵符算不算尽己所能?
骆听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难受什么。她压下纷杂的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若是让茹娘提出要兵符的事,郦倦会答应吗?
她摇摇头,这瞎阎王找到了七年前知晓自己是假世子的故人,竟没有灭口,已经大大出乎骆听寒预料,若茹娘贸然提出兵符之事,郦倦定会生疑。
马车停在世子府前。骆听寒掀开厚厚的车帘,才发现,外面竟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
她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时才惊觉,自己离开大燕已经一年了。
……
蜀国难得下雪,蜀宫的宫人站在长廊边看雪的闲心却被不远处凄厉的喊声打搅了。
“公主,别打了。”
“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丽姑姑毕竟是服侍您的老人,您这样让宫中其他人怎么说啊?”
郦玉邕坐在殿内面色冰冷地磕着瓜子,巍然不动。
面对身侧一众婢女的劝说,她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这不还没死么?”
“谁再多说一句,就替她把剩下的板子受了。”
殿中只剩一片寂静。
“殿下,丽姑姑她,她死了——”
郦玉邕猛地站起身来,大雪纷飞,殿外已积了一层白得发亮的雪。
她一步步走出去,白雪被鲜红的,冒着热气的血化开,趴在板凳上的丽姑姑早已没了声息。
郦玉邕捂住嘴,滚烫的热泪流过她的手,滴在血和雪混合的小水洼里。
她不想丽姑姑死的,即便她被为了利益偷拿自己的小衣给李弘方。方才在殿里是,郦玉邕心里都是对丽姑姑的背叛的愤怒。
可见到她的尸体,郦玉邕又想到她天冷时为自己添衣,在小厨房为自己做时令菜的样子,念起她往日的种种好来。
可一切都晚了。
“皇妹”
郦玉邕扭头望去,却见太子不知何时正站在她身后。
……
“你是说,郦倦喜欢我?”骆听寒摇摇头,“不应该,他应该喜欢茹娘才对。”
思雁用木勺盛出坛中的酒酿“可公主,你不是亲耳听到郦倦只说茹娘是他的恩人吗?”
“是了,我也想不通,好不容易故人相认,他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骆听寒叹气。
她原本想着,等郦倦爱上茹娘后,茹娘之口旁敲侧击,问出兵符所在。可是现在郦倦把茹娘当恩人,这关系可就远了。
爱人问兵符,是好奇和痴缠。恩人问,可就是别有用心,说不准还是挟恩图报。
“可这又和他喜欢我有何干系?”骆听寒还是摸不着头脑。
“我今日到青崖山山脚下求救时,世子听到您有危险,登时脸色就变了。”思雁回忆道,“世子对您的关心,您真的一点也觉察不到吗?”
“你这么说,还真是有那么一点。”骆听寒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这些年,她醉心政事,对情爱之事了解甚少,心中闪过她与郦倦相处点滴,方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这就喜欢啊!”
“那岂不是?”骆听寒想,若是郦倦喜欢她,那她该亲自去问兵符的下落。只是,还要再等等。
“思雁,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酒酿”思雁道“天冷了,我听管家他们说,蜀地百姓常做牛乳醪糟蛋汤驱寒。”
“这个我会做,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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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听寒想再去试试郦倦的心意。
骆听寒端着两碗蛋汤去南斋时,风雪刚停。
“世子,今天下雪了,我做了两碗牛乳蛋汤,”
“请进,云岭,开门。”
骆听寒进了门,却见郦倦的桌子上摆着龟甲和烛火。
“世子在卜算什么?”骆听寒放下汤,不禁好奇问道。
“没什么”郦倦显然有些慌乱,竟不慎将龟甲摔在地上,龟甲立时四分五裂。
骆听寒有些心虚,她对卜算并不了解,也不知道究竟哪些事可以卜算,哪些事卜算不出?
她一进门,郦倦便这么慌乱,他卜算的究竟是什么?
骆听寒压下自己心中的种种猜忌,笑道“世子,这蛋汤是我亲手做的,我听说蜀地民俗,寒天或守岁,常喝牛乳蛋汤,今日世子救我,这碗蛋汤权当答谢世子恩情。”
“多谢公主。”
“世子往后唤我听寒便好。”骆听寒将手中蛋汤递给郦倦。
可郦倦身后的云岭却一步上前,想要接过蛋汤。
“我来就好”骆听寒将汤碗往后撤了撤,笑道“我亲自来。”
郦倦双目失明,骆听寒故意抓住郦倦的手放到汤碗边缘。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郦倦,他面色如常,举止得体,与平日并无半点不同。
难道思雁猜错了,郦倦不喜欢她?
骆听寒坐在郦倦对面,有些失望地喝起了蛋汤。
可她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瓷勺——这实在是太难喝了。她做汤的时候竟把糖放成了盐,整碗汤咸的发齁。
“世子。”骆听寒本想让郦倦别喝这汤,可她一抬头,便看到坐在对面的郦倦却喝得津津有味。
“世子,这汤好喝吗?”骆听寒不甘心地问道。
“好喝。”
骆听寒本想把汤撤走,却忽然鬼使神差,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话。
“那我……守岁时再给世子做好吗?”
郦倦很轻地笑了笑,点点头答道“好。我等着听寒和我一起守岁。”
骆听寒听了这话,脑中竟奇异地呈现出大年夜时鞭炮齐鸣,她和郦倦在殿中喝茶夜谈,坐等天明的画面。
等她回过神来,郦倦碗里的蛋汤已经见了底。看着眼前的汤碗,骆听寒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有些得意地翘起嘴角,若郦倦对她无情,又怎会将自己做的难喝蛋汤饮尽。
骆听寒在南斋待了不久,便离开了。
“云岭,把我的龟甲捡起来。”骆听寒来了一次后,郦倦的心情变得异常好,连用了许久的龟甲碎了都不以为意。
郦倦从前常常卜算,许是天机不可泄,卜算过多的他竟大病一场。后来他很少再卜算世事,今日却拿出龟甲,算起了他与骆听寒的缘分。
只是龟甲的裂纹刚刚显现。骆听寒便来了,她竟还为自己做了蛋汤。
“世子,您还要继续卜算么?”云岭问道。
“不了”郦倦卜算的龟甲是珍品,极难寻,要再找一副该要费些时间。
“云岭,再去添壶茶水来。”
只是在龟甲摔碎前,无人知道,上面的裂纹已完全显出。若是郦倦再小心些,未摔坏龟甲,则会知晓这次卜算结果是:情似尖刀,恨满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