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郭婵卖出最后一杯杨梅冰沙,立马挂上歇业的牌子,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小餐馆的冰沙卖的特别好,就是杨梅酱不多了。

    下次换个什么酱呢,最近水果上市多,芒果,草莓这些酸甜的水果可以试试。郭婵思考着自己该怎样修改菜谱,听到后面有响动,丢下一句:“现在已经歇业了,麻烦下午四点之后再来吧。”

    “郭老板,我今天不是来吃饭的。”苍老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郭婵才发现是许久未见的李新民,李新民拎着一个陈旧的布袋,面容消瘦,比之前在她店里见到瘦了很多。

    郭婵用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眼神定定地看过李新民和他手里的布袋,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人般淡漠的开口:“你进来吧。”

    李新民一语不发地跟在郭婵后面,绕过后厨与枝繁叶茂的杨梅树,被郭婵直接领到了位于整座后院最后方,被刻意隐藏在最深处不愿被人发现的祠堂。

    应龙跟着叶九仟被郭婵打发出去采购,没有像平常一样守在祠堂。

    郭婵看着已经灭了的香火,清扫了一下香坛,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香来,点上火分给李新民几根。

    李新民原本是找上来质问郭婵,他一开始看到郭婵就觉得郭婵异常的面熟,可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风姿绰约的人见了一面也不应该有着这样模模糊糊的记忆。

    这次他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首都南方斋参加堂弟李新邺的葬礼。

    飞机落地后堂侄李海潮特意来接他,他这一辈的兄弟这些年都已经逝去,到现在他唯一能和首都李家谈上话的只有年纪最大的堂侄李海潮了。

    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李新民觉得车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眶止不住地流出泪水,当然李新民自己清楚这泪水是情感的迸发还是自然的压力。

    他有一种近乎惶恐的情绪,他自从参军离开首都,到如今近六十年。因着与家族老一辈的龌龊,他一直将大堂哥李新城的死归咎于家族祖辈的不变通。

    他知道对于一个厨师家族来说,菜谱很重要,但是在他心里菜谱远比不上与自己亲近的亲人重要。

    若是他在当时是能够主事的年纪,他愿意交出菜谱换得家人的生路。到时无论是说他欺师灭祖将不得外传的菜谱交出还是不顾家族生存,他都接受。

    他惶恐地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改变一切所以怯懦地将这一切怪罪到别人身上,来逃避现实。而在六十年后李新民意识到了这件事并且羞耻地承认了这件事。

    回到首都这件事对李新民影响很大,他在长久的折磨与羞愧中意识到自己年轻时想法的幼稚,并且第一次真正承认了自己长久以来的错误,对于家族事业的不负责,对于亲人的辜负。

    李新民被接回了李家的老宅,老宅虽然近些年修修补补,但是还是大致维持着他小时候生活的模样,这让他在见识了首都的陌生后有了些许安慰,可惜人不在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李海潮陪着李新民到原来二爷爷那房居住的地方,他提出过让李新民住在自己那边的新房,这边房子虽然打扫但是已经长久不住人了。

    李新民没有同意,他固执地想要回到一种过去的秩序中,来慰藉他一下子爆发的思乡之情。

    李海潮拗不过自己现在唯一的长辈,只能选择叫来保姆再彻底地打扫一下,把已经准备安置在他那边空房间的被褥和生活用品拿过来。

    李新民有些疲倦了,对自己的堂侄说道:“海潮,我有些累了,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都明天再说吧,明天六点半起来布置灵堂对吧?”

    李海潮劝他:“二伯,你明天八点起来就好了,我们怎么能劳累你,这布置灵堂有我们这些小辈在就好了,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好好休息。”

    李新民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有些唠叨,干脆不与他争辩,什么时候起不还得看他自己,总不能他六点半起了侄子还不让他进灵堂吧。

    葬礼举办了三天,结束后李新民也没有离开,每天都带着个小辈去家族所在的那一片公墓去扫墓,头七过了还去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逛了逛。

    可是这些没有给到李新民一点安慰,祖父,父母早早去世,同辈的兄弟也没有一个活得和他一样长,很多小辈都已经选择不在从事厨师这个行业,更有甚者定居在国外几年都见不了一面。

    李新民这几天见了很多小辈,都觉得遗憾。在他自己选择放弃了家族事业几十年后,作为这个家族最为年长的长辈他开始担忧这个这个家族,担忧南方斋的未来。

    可是现在南方斋靠着李海潮这个老板兼主厨顶着,有很多招来的优秀厨师但是都不是自家人,李新民绝不可能让南方斋落到外人的手里。

    他在首都待了近一个月一直在担忧这件事,李海潮几乎一天忙到晚,让他专门抽出时间来教导那学厨艺的三两只小猫根本不可能,但是以李新民的人脉几乎找不到相熟的淮扬菜厨师。

    直到最后他要回安南的前三天,转机到来。

    李新民已经在收拾行李,将一些这几天用不到的东西先收拾起来。

    就在这时,下班后肉眼可见疲惫的李海潮拿着一本陈旧的牛皮相册过来,递给李新民,说:“二伯,我们这几天整理爸的遗物,在他箱子底下发现了这本相册都是以前家族老一辈留下的相片,不如就给你带回去留个念想吧。”

    看着李新民翻开相册,李海潮赶忙离开,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位二伯感情丰富但是极要面子,肯定不希望被自己这个小辈看到哭鼻子。

    也确实如李海潮所想,李新民从翻开这本相册眼眶就开始发红发涩。看着年轻时候的父母带着自己和弟妹们拍的照片,他和一众兄弟姐妹在寒冬腊月里打雪仗刚好被祖父邀请来的朋友拍下,还有许多他们单人或者多人的合影。

    看得李新民是满心感慨,都是在他记忆中很美好的瞬间。翻着翻着,李新民突然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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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接着不可置信的张大眼睛,满眼震惊。

    他看到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本相册上的人,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他记忆里的人,他发现一张郭婵和李新城的双人合影,两人站在南方斋后院天井中的一颗梅树下,肩并肩笑着看向镜头。

    不可能,郭婵在几十年就来到过南方斋,这根本不可能啊!李新民在心里不断地否定自己所看到的,但是照片中穿着大褂马面裙的年轻秀美的女子和郭婵长得一模一样,连那绰约的气质透过黑白影像也可以窥到几分。

    李新民没有猜想相片中的女子是郭婵的哪一位女性长辈,李新民一直引以为傲让他多次躲过危机的直觉指引着一个方向——照片中的女子就是郭婵本人。

    这个大胆的猜想却是奇妙的将李新民对郭婵有疑问的地方神奇地串联了起来,一位年纪轻轻看着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姑娘能有世所罕见的厨艺,甚至有极丰富的古方菜储存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李新民从来都承认有些人在厨艺一道上有着绝对的天赋,想他的堂兄李新城就是被他祖父视为难出其右的天才,是祖父钦定的继承人。

    但是郭婵在李新民的认知中她的厨艺已经达到了巅峰造极的水平,并且不是在一个菜系上有所深见,她在所有菜系,几乎中国菜上都有着极高的水平。

    甚至若不是李新民已经远离厨师界已久,他都想大言不惭地说郭婵就是天下第一。

    但是李新民再如何肯定天赋的作用,他也不得不承认经验对一个厨师的重要性,火候,油温,配菜,选材,大厨们都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经验积累。

    天赋是一个踏板,实操与经验才是能决定一个厨师高度的天花板,这也是为什么基本上有所成名的酒楼餐馆的主厨年纪基本都是中年人,体力与经验在这个年纪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

    若是说郭婵真的依靠无人得知的方法保存青春至少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那么她的厨艺与气质都能的到很好的解释。

    这个猜想非常令人出乎意料但是在郭婵身上却是合情合理。

    李新民想他有了一个能够解决南方斋传承的方法了。他在这个年纪已经奉献够了,他将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奉献给自己的国家。

    他现在只想自私一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不会对郭婵做些什么,郭婵对于他的家族对于他有着恩情。

    李新城一直以来都承认自己在接受李家传承外还有师傅,他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李家会让李新城额外拜师学艺而这位师傅只留在李家几年后就离开了。

    但是郭婵作为师傅来教导李新城甚至李家的其他人都是绰绰有余的,他不能忘了这份师恩。

    其二他想试试能不能看在李新城这个徒弟与他为郭婵保守秘密的份上,郭婵再教导一下李家现在的后辈,哪怕郭婵只从指缝中露一点,就够支撑李家在延续百年。

    剩下的他已经入土就看李家的后辈能不能守住这百年基业,祖先家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