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明月睁开眼,起身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趴在门缝偷看,眼瞅着风途回到了主屋,屋内烛光明了又暗,约莫他是睡下了,方才动身。
今日魏成随宁王进宫,无一流连觅沧坊,而风途又被自己灌醉了酒拖在小宅,几个麻烦都不在,正是潜入王府池苑的好时机。
许是天寒,亦或主家不在的缘故,王府的守卫也都懒散起来,躲在暖和的地方打着盹。
之前明月虽也来过,但并未进入池苑,现在身处其中,才察觉出这地方别有洞天。地上的雪清扫得干净,唯有结了冰的池水覆着一层白。
丽娘说的“府苑池深处”,这“深处”是说水下吗?她想起了齐家阁那晚,那样的地方她可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还是,进入这池苑中心呢?明月步步踏入其中,走过廊桥来到凉亭,入竹林、过石阶,深入其内,才发现这地方之大。她寻了许久,没有头绪,而身周移步易景,正如在白日里觅沧坊那样,此刻仿佛又身处另一个迷宫,黑暗中的迷宫。
渐渐的,她头脑昏沉起来,虚扶着嶙峋石壁,茫然前进。
寒风穿过石山,呜咽着离去,忽而她后退两步,望着身边的石壁,貌似听到了风声细微的变化,她伸手用力推了一推,发觉这石墙似有微动,而指尖触感有些奇怪,不只是粗糙,摸上去像是有很多奇怪的纹路,如雕刻出的一副图画。
她拿出火折子,掩着光去看,见石壁上果然刻凿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点线,相互连结,分明是一幅星图。
难道与这有什么关系?她细细察看,却不见有什么异样,直到被寒冷激出两滴热泪,又被冷风吹得面颊冰凉。
正在她低头捂面之时,眼前的石壁忽然闪动了一瞬荧火,她忙后退,发现那荧火收于紫微垣。
明月拿着火光靠近石壁再次试探,星图如水滴池塘泛起涟漪,倒是怪好玩的。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此处既然有机关,必有开解之法,而这火能扰动异象,多半也与这火有关。
那这火该放在哪里?明月琢磨了半天,回想起那日在恣水舫时风途的话,犹豫着将火点到天床,就见荧火蔓延,直至整个墙垣之内。
她忽然心虚,惊于这石壁在此的意义,而适才自己点了那把火,似乎又成了同谋。
随着荧火消散,面前的石壁缓缓向内陷去,出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这么容易被破解,难怪老丢东西。
拾阶而下通往两个方向,左边到头是一间密室,并未上锁,进去后却只有些金银玉器。她退出来,又深入右边那处,七拐八拐才发现尽头早被人掩埋,不知它原来通往哪里。
明月大失所望,折腾一晚竟全然没什么有用的收获。
天大概要亮了,还得赶在风途发现之前回到小宅之中。她退到石壁之外,却又不知该怎么将这洞口复原。
守卫打着哈欠站起身,眼看窗外天色将明,他迷瞪着睡眼向外走去。
一声凄厉的猫叫将他吓一哆嗦,险些尿了裤子。他转过身,隐约看到一只黑猫翻出墙头,随即破口大骂:“死畜生,净吓唬你爷爷。”
那声猫叫也惊到了明月,天意相助,她也顾不得此,趁着守卫骂地欢实,匆匆逃离了。
回到床上,明月疲乏地抱着被子睡下了,再醒来已是午后,便装作无事发生,伸着懒腰出了门。
“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院中,风途正在凝神张弓,一松手,飞箭正中靶心。
明月当即鼓掌,“好厉害。”
风途用余光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搭一箭。
见对方不理自己,明月也不再自讨没趣,走向墙边,“告辞。”说罢便要翻墙。
风途盯着靶心,目不转睛地提醒:“走正门。”松开手,这一箭又中了。
“忘了。”明月冲他尴尬一笑,向大门走去。
风途看着她的背影,手中拉满的弓弦缓缓松弛下来,却又在她要迈出门的一刻,忽而一箭射向门口,正正嵌到门上,惊得明月站定了身子。
“你脱靶了。”她回头喊道,余光扫过那支箭羽,稍一迟疑,走出了门。
我没有脱靶。风途定定望着她离开的地方,长舒了口气。昨夜他睡不着,坐在窗台开了道小缝,正瞧见明月偷偷离开,便也一路远远尾随。只是池苑密室里的东西早已转移,现在只放置了些诱人的“宝贝”。
还好,她没有乱动。
“鸿门宴。”
离弦之箭再次狠狠射中靶心,几只箭矢随之跌落在地。
将军回都,暂居在小清寺。
明月躺在床上,百无聊赖抛玩着一枚铜钱。
按理说,对方是叔文的父亲,自己作为儿媳理应拜见,只是如今的境遇,若是相见,难免会给双方造成困扰,自己又该如何解释呢?也不知家里人是如何说起自己的。
想来这次将军被召入宫迎新岁,该是圣上的口气有所松动,两位兄长也定能回家与嫂子们团聚了,而自己……
思来想去,觉得至少偷偷去小清寺看望一眼,也算拜见过了。
她赶到小清寺时,夜幕刚刚降临。将军的住所并不难找,想必那处有官兵把守的院落就是。
正想着,就见将军与永真法师一同走进院中,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故友,走走停停热切说着话。
明月猫在暗处,细细看来,将军高大勇武威风凛凛,但眉宇间却与叔文如出一辙的温柔。
待见那二人谈笑风生进入屋中,明月也该走了。她刚起身,就听到院外有人闲聊着向此方走来,又赶忙藏回身去。
来的是两位男子,彼此道过安,各自回房去了。
明月躲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
她听得,那是叔文的声音。
叔文也来了?他不是被师兄接到清水山养伤吗?
她来到对方屋外,看着眼前的门,想推开,可又想起他对自己的怨念,犹豫着不敢叩开。
正乱想着,屋里的烛火灭了。明月叹了口气,心中瞬间失落。
倒也不必纠结了。
转身正要走时,背后的门忽然大开,叔文拉住她的手,一把拉入怀中,“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两人久久相拥,直到门外吹进一阵寒风,叔文才放开她将门关上,“让我看看你。”他拉着明月回到案前,又点着了烛。
好久不见,明月是瘦了。叔文在椅上坐下,又揽着她坐到了自己腿上,见她小心翼翼,怨道:“放心,我还没有弱到抱不动你。”
明月笑笑,颤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似乎任何语言都很苍白,磕巴半天,小心问出一句,“还生我气吗?”
叔文眼眶也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若是气你,我还求着父亲跟来干什么。”虽是怨着,又捧起她的脸看个不停,“怎么瘦了。”
“你不在身边,三餐无味。”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明月便觉得,这个冬天不会冷了,“将军他知道我来了这里?”
“不知道。”叔文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一开始我都不知道父亲回来,还是师父告诉我的。我回到家里,说想跟来中都看看,父亲同意了。大家还以为,我是与你彻底做了隐士,在清水山过着悠闲日子,却不知……”
明月又问:“那你明日要进宫去吗?”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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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二哥是去看望陛下和太后,我是来见你的,进宫做什么。”
“那倒是。”明月点点头:“那明日……”
话还未说完,叔文捏着她的下巴微微侧过些,看到了她耳下的一抹旧痕:“怎么弄的?”
“翻墙的时候被树枝挂到了。”明月晃晃脑袋,躲开了他的手。
叔文佯装生气,“骗人,你学坏了,还开始骗人了。”那痕迹整齐,分明是利器所伤。
“或许吧。”明月倒也不否认,“你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看。”他说着将明月掐腰抬起,明月连扒拉着让他放手,生怕他用过了劲。
两人依偎着,说起彼此这段日子的经历,却又都是报喜不报忧。
“跟我回去吧。”叔文劝到。
明月摇摇头,“还记得你问过我,我想做什么,现在,我想要这事情有一个结果。”
叔文叹了口气,“你又如何做得到?”
“不做怎知做不到,你相信我吧。”
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叔文望着她,无奈地妥协了,“好,那我跟你一起留下。”
“不,你在这,我会乱了分寸。”她轻轻吻上他的额头,“你要帮我照顾师父,如果我回不去,你就替我继任清水山。”
“不许说这些。”叔文小声抗议,“况且太师父也不会让一个废嗯——”他忽然被明月堵上了唇,只得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你也不许说。”她的气息尽数灌入他唇齿之间,犹如逐渐蔓延的毒药,“这里可是小清寺,怎么办?”
似是被她眼中情欲所染,叔文也恍惚起来,“我是你丈夫,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渐渐地,明月的吻贪婪起来,像是掠夺一般,令叔文快要喘不过气,不得已仰头分开了些,急促抱怨着:“你……”话未说出,自己却又情难自抑,迎合而上。
待到情浓,免不了兵戎相见,却在初相合时,忽然泄空,令双方都冷静下来。
帷帐中,一声叹息,“对不起。”
“没关系,会好起来的。”明月起身将他揽入怀中,安慰道:“其实你无论怎么做,都做得很好,你也最是了解,我喜欢什么。”她抬起叔文有些懊丧的脸,轻轻印上他的唇。
“疼吗?”叔文轻吻着明月腰间触目的暗痕,想起自己所经历过的痛苦,不知她又是如何承受的。
明月无力回答,只是像以往那样,伸手揉弄着他的长发,直至烛台燃尽。
第二日早,花家二哥来敲门时,两人都还睡着,听到敲门声才慌忙起来给对方找衣服,
叔文冲着门外回应道:“我着了凉,肩头有些痛,想再休息一会儿。”
“那我们先走了,你无事去城中逛逛也好,注意身体。”
“好。”
听着院子里的人都离开了,二人相视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我怎么离开。”明月问。
“跟着香客混出去吧。”叔文说。
于是一人在前拉着沿途的僧人问东问西,一人在后鬼鬼祟祟藏来藏去。
“叔文。”永真法师忽然出现叫住了他,“要去城中游玩吗?”
“是,有位故友邀我去小住几日,顺带领略中都风景。”
永真法师点点头,“难得来一次,去逛逛也好。你们住的院子我先封锁,以免有人误闯进去。”
“多谢。”
临走,永真法师又劝告道:“还请转告你的那位朋友,切莫贪纵。”
寺外,明月看着叔文从人群中走出,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忙问:“发生什么了?”
“我觉得,父亲回来可能要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