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祈安攥着手中绣球,半阖眼帘,不解道∶“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沈南枝不语,只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的丫鬟,那云竹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便高声道∶“卫将军,我们殿下喊你上来一趟,说是,要与你商量要事呐!”
周围人群骤然爆发出一阵嘘唏声。
“这大将军属实倒霉了,竟能让二公主看上。”
“这二公主不日便往酒肆跑,围在她身边的男子可谓日日都在变样,今日还闹了这么一出,啧啧……”
旁人的话全飘进了耳里,可沈南枝却全当听不见。她托起腮,满眼笑意地注视着楼下的人,调笑道∶“卫将军怎的还不上来?莫不是怕我一介弱女子罢?”
只见卫祈安扭头和身旁小将商议了些什么,紧接他着下了马,稳步上阶径直朝她走来。
沈南枝见状,紧步进了房内,边走边道∶“云竹,你快去让小二把上好的酒拿来,再多炒几个菜,多出的银子算是赏你的了。”
云竹应了一声,接过银两便照做去了。
沈南枝拉下帘子,刚在椅上坐下,那帘子被让人掀开了一角,少年俯下身子,一猫腰钻了进来。
他扫视了房间一圈∶“公主有何事与卫某相商?”
沈南枝让他这副模样给逗乐了,她用手帕遮住下半边脸,格格地笑了两声∶“卫将军如此紧张做甚?你且先坐下,尝尝这酒肆里的酒味如何。”
僵持了半晌,两人相对而坐,店小二拿了两瓶酒,屁颠屁颠地跑了上来。
他拔去瓶塞,将两个陶瓷杯斟满,透明酒水沿着杯身溢出,一股醉人的酒香霎时充满了鼻腔。
“二位客官,请慢用。”
察觉到那小二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视,沈南枝默默剜去一记眼刀,那人便立刻老实下来,端着盘子退了下去。
整个屋里只剩了他二人,沈南枝垂眸,将其中一杯酒推倒了卫祈安面前,余光却不时往他脸上瞟去,在对方视线停留在那杯酒上时,蓦地将杯子调转了个方向。
卫祈安缩回蠢蠢欲动的手,微微蹙了蹙眉∶“公主,这酒,有什么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了,”沈南枝别开眼,甩手倒去杯中酒,又将空杯放回了桌上∶“方才这酒里头进了只蚂蚁,我若不把它清理干净,让将军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被泼在地上的酒水清澈,看上去并未异物,卫祈安道∶“你怎知那是只蚁?”
沈南枝闻言抿唇一笑,倾身向前,伸出手往前一勾,在少年怀里长剑的一头轻轻一捻,摊开手掌,食指上静静躺了根极细小的花蕊。
“就如同它一般大小,不是蚂蚁,还能是什么呢?”
卫祈安收回视线,方才注意到那不经意落在剑上的花蕊。
“不敢劳烦二公主,还是让臣来……”
沈南枝正欲再斟酒,对方却猝不及防横空伸出一只手来,倾斜的酒壶来不及收回,清冽的酒水便洒在了他的长袖上。
“卫将军何必这般拘谨?”沈南枝瞧着他的模样,掌不住笑出了声,她从腰间抽出一块手帕,轻轻替他拭去衣上的水渍。
卫祈安神色一变,猛地收回了手∶“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为何不能亲?”沈南枝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言过了,于是把那帕子一甩,道∶“既然你自己说了男女有别,这帕子也与你接触过了,本公主自然不能再要,便送你好了。”
少年眸中起了一丝茫然之色,疑道∶“二公主,究竟想对在下说什么?”
“都道你只知打打杀杀,对情爱一事一窍不通,我原还不信,”沈南枝脸上笑意依旧,却不觉多了几分不满,她正襟危坐着,一双凤眸定定凝视着他∶“本公主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怎的还不明白?”
“……”
少年垂下眸子,缄默不语。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能得二公主赏识,乃在下的福气,只是,臣一介武将,素来只与刀剑作伴,不识大体,更是随时都能丧命战场,实非能与公主相配之人。”
“你不喜欢直说便是,又何苦把自己贬到这个份上?”沈南枝离了座椅,将那帕子一把抽过,路过他身旁时还不忘俯下身,凑近了他∶“不过,现在不喜欢,将军可保不准,以后也不会喜欢。”
“罢了,明日本公主要去寺庙祈福,”她直起身子,意有所指∶“也不知,还能否遇上将军。”
热气洋洋洒洒地落在少年耳畔,他微蹙眉头,再回首之时,只见姑娘发梢打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一转身便没了踪影。
沈南枝绕了个弯,刚走出门便看见方才随在卫祈安身侧的将士匆匆走了进来,她稍稍侧身,将自己隐在了墙后。
“将军,”那将士抱剑作揖,道∶“明日寺庙,可还照常?”
卫祈安垂眸睨着自己半干的衣袖,抬起手来往面前凑了凑,还隐隐有阵酒香。
只听到卫祈安应了句好,她便拂袖而去,没再听接下去的内容。
他明日竟也要去寺庙……
沈南枝快步下阶,心里有了盘算。
“殿下,您终于出来了,”刚一出酒肆,云竹便迎了上来,道∶“您同卫将军聊得如何了?”
“不如何,果真是个没趣的家伙,”沈南枝脚下步子未停,一面走,一面嘟哝道∶“不过,明日本公主要到寺庙去,到时你可得给我装扮得好看些。”
云竹闻言,心下明了了,便紧随其后,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卫将军既把儿女情长之事置之身外,您就算强求,也换不来他的真心呀。”
“谁要他的真心了?”沈南枝放缓步子,转眸瞥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左右不过他有几分姿色罢了,若非因为这张脸,本公主何至于此?”
丫鬟晓得了,二公主还是原来那个二公主,如此行径,倒也是她所能干出来的。
沈南枝轻抚方才被润湿了的帕子,喃喃自语道∶“不理会我才好,越是如此便越发有趣……”
——
沈南枝本以为,自己思念他思念得这般厉害,这人也应当赏个脸,入到她的梦里来,可不想却一夜无梦,被丫鬟唤醒之时,窗外天光已大亮了。
她一骨碌坐起身来,一头散乱的黑发披在肩后,透过珠帘洒进来的阳光卷走了剩余倦意。
估摸着晚点了,沈南枝嗔怪道∶“怎的现在才唤醒我?再收拾得晚些,我便用不着去了。”
“殿下放心,还不晚,”云竹端来了一盆洗脸水,提前备好了今日出行的衣裳,笑眯眯道∶“您这张俊脸,哪里还用得上奴婢打扮?只需别个簪子,准能叫那大将军给迷住了。”
“你现在胆子可是愈发大了,竟也打趣起本公主来了。”沈南枝洗净了脸,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走了挂在脸颊一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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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她起身到铜镜前坐下,手中的簪子试探着往脑后别了几番,却总觉不对味,索性搁了下来,道∶“你先莫管那盆水了,来替我把簪子别好。”
云竹笑着应了声,一双巧手稍稍一动,那簪子便稳稳当当地别在了姑娘脑后,起身时还随风轻轻颤了颤,宛如一只下一瞬便要迎风飞走的蝴蝶。
沈南枝携了把伞走出去,便已有丫鬟替她开好了门,马车帘子唰地一拉,外头燥热的阳光便一同被隔绝了。
地上的积雪经了一夜,堆积得愈发厚重,晨时火热的太阳也消融不了它。马儿便艰难地迈动马蹄,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
忽闻一阵风铃声自不远处飘来,马车也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坐在前头的马车夫转了头,冲着她们喊道∶“二公主,寺庙到了。”
沈南枝揭开帘子,牵着丫鬟的手稳步下了马,双脚落地时,一股裹挟着泥土气味的风扑面而来,还掺了些细小的雪珠,冰冰凉凉的,吹得她直打了个寒颤。
“云竹,现下几时了?”下了马车,她便等不及问道。
丫鬟抬头望了望天,思索着道∶“回殿下,约莫辰时了。”
“已经辰时了,卫将军怎的还不来?”沈南枝透过面纱打量四周,急道∶“他今日,该不会不来了罢?”
一语未完,周遭忽然扫过一阵风,少年在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拴好了马绳,便大步朝庙里走去。
“卫将军,可真巧,”沈南枝迎上前去,挡在了寺庙门前,随手将罩在脸上的面纱往脑后一撩,“不想你我二人今日又见面了。”
卫祈安身形一顿,出于礼貌,淡淡扯出一笑来∶“二公主是否早便知晓,臣今日要到此来?”
“将军好大的脸面,”沈南枝不屑地哼了一声,指指身侧丫鬟怀里的香火,道∶“本公主也要来上香,不行么?”
“再者,本公主记得,昨日便同你说过了,今日要来这寺庙,”沈南枝两手背在身后,朝他走近了几步,脚尖一踮,仰起头来笑道∶“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也是为我才来的?”
两人的距离挨得有些近,卫祈安只垂眸看了她一眼,便从她身旁绕过,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二公主了。”
沈南枝收敛了笑意,与一旁的丫鬟推搡了一番,后垂着头,道∶“走,我们也到庙里去。”
寺庙正中间的位子摆放了两尊雕像,一个,是端坐着的佛像,脸上挂满了各色珠饰,嘴角微微勾着,端的是个‘慈祥’的保护神。
他的面前摆满了香火,一进屋里,便被包围在这浓浓的烟火气中了。
这另一尊,却是个满嘴尖牙,神情狰狞的,活脱脱似个魔鬼。
众人来了此地,进庙时都是要先对那保护神拜上几拜,供奉上自带的香火,做完这一切后,再转动身子,走几步路,往那‘恶鬼’身上淬几口唾沫星子,或是对着那雕塑咒骂几声,便算是给自己积德了。
沈南枝接过丫鬟递来的香火,便要放到面前的托盘里,可余光却瞥见那卫祈安竟定在那尊‘恶鬼’跟前,下一瞬便见他恭敬地摆好了香火,又拜上了三拜。
“将军是否上错了?”沈南枝立在他身后,提醒道∶“这保护神在那一边呢。”
少年并未看她,几根手指在托盘内随意动着,便将里头的贡品摆得整整齐齐。
他淡声道∶“不错,我今日要供奉的,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