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舞腰宿妆
    垂髯老人在桌前站定,江谈夙一声请,他开始摆布几尊雕刻的牲畜木头,公孙籁好奇下场与他玩,双方先是赌牲畜数量,又赌场上猎户的点数,再赌林木草场等点数,赌的筹码也越滚越大。

    江谈夙拍掌称好,豪爽朝老者道:“今日筹码都算我的。”

    那边,偃枉然突然出声:“公孙籁,你的账算楼里出。”

    公孙籁搓搓掌心,咧开嘴:“那赌得有些大了。”

    两方入局,筹码由假变真,筹码累叠至五百两银子,另计五马三十匹熟绢。

    简庆与余荣焉瞧得津津乐道,临桌把酒观摩,高璋一脸不悦,军中禁止博戏,他即使心里发痒,也只能端坐高台。高夫人则不然,浑身似长满刺,坐立不安,她身侧的小辈比她更窸窣乱动,眼睛已飘到桌上,身子钉在位置上。

    江谈夙目光掠过众人,停留在司马议脸上,老奸巨猾的一个人额头都是汗,瞧不出什么慌乱,就是不断喝酒。

    她在看人,人也在看她。

    江谈夙收回视线时,偃枉然咯噔杯子,磕在桌沿,她望过去,他才荡荡袖子,将杯子扶稳。

    江谈夙瞟了瞟偃枉然压低的眉眼,刚才一瞬间捕捉到的眼神,他确实是不开心。

    心情不好?害怕输太多钱吗?不对,他一整晚似乎也没怎么笑过,应当是因为其他事情心情不好,与她无关。

    短短一出博戏,公孙籁玩得眉开眼笑,虽是输了钱,却比赢钱还开心。

    贾东西让垂髯老者退场,轮换琴师上场,这番上场又是让众人耳目一新,乐工弹奏的是马头琴,吹的是胡笳,一听便知是塞外曲调。

    二十胡姬登上宴会,江谈夙带头喝彩,举杯道:“今日有位朋友送了舞姬助兴,说是有塞外绝技,名字叫堕马技,塞外以前能打战的女人都会这种舞,如今也就灵州能看到了。”

    她说着,二十胡姬赤脚悬金铃,忽然排兵布阵地动起来,乐曲高昂激越,胡姬一字马层层相叠,如两军对垒,顶上两名胡姬在巴掌大的地方旋转,手上金铃像两柄战刀,铿锵相击。

    场下公孙籁大呼:“好!”

    两名胡姬在帛带上蹬踏飞旋,一人落在偃枉然桌上,勾长玉臂撒出纷纷坠坠的花瓣,另一人落在高璋的桌上,玉足金铃翩蝶流连,彩带轻柔拂过高璋额头,又迅疾收回。二人后仰几个筋斗,重回胡姬群中。

    曲调中战意一阵紧过一阵,二十胡姬或像曼陀花纹编排,或像双蛇交首,最后爆出雾气,竟然二十人全凌空消失了。

    曲调也在此时转入幽咽,似山河迢递,怅惘茫然,故人旧事都已遥远不可追。

    宴会上静默了好一阵,江谈夙窥视高璋神情,华发下难掩落寞,只是不断喝酒。

    高璋年少时有个旧情人,恰好也是一位马上女战士,不仅能打,也十分热情,高璋当年差点因为她背上叛军的罪名,后来他爹连夜给他谋了一门亲事,这才有了如今稳坐高台的太夫人。

    “俗不可耐。”

    尖利叱责打破沉寂,高夫人摔了酒杯站起身,目瞪江谈夙:“先是误人子弟的博戏,再是伤风败俗的堕马舞。江侯爵乃大朔清辉,县主更应该是明珰洁玉的女子,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些不入流的东西教坏了县主?”

    高夫人出自名门,固然是骂人,也要绕着弯的骂,耍得一手阴阳怪气。

    江谈夙装傻充愣:“若说有人教,那应该是整个灵州的人教会了本县主这些新奇的东西。一方水土一方人,高夫人随高总管常在边塞羁旅,我以为早习惯了这些塞外风情。”

    高夫人:“可我们终究是大朔的臣妇,安分守德、秉节持礼,才是该做的表率。”

    江谈夙声音微沉,驳斥回去:“世家高门那套道理在家里说说,尚且还有人听,放到灵郡这种鱼龙混杂的边塞之地来说,未免让人笑话世家女子目光短浅,守旧顽固,不识变通,甚至不解风情了。”

    “县主是指责臣妇守旧顽固?”高夫人还要争辩,高璋却轰地一掌击碎半角桌子,阴沉沉训她:“县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也好,不听也好,只管坐着,不要扫兴。”

    高夫人登即红了眼,忍下所有不快。高守泰在一边低声安慰她,偷偷拿眼怨毒地瞪江谈夙。

    高璋心烦意燥,又多喝了几杯酒,他年轻时爱慕热情奔放的女子,最不喜就是父亲给他谋的这位开口闭口守节本分的夫人。半辈子无趣,全靠出外猎食解乏。

    江谈夙适时缓和气氛,笑盈盈让贾东西给大家换上紫逍遥,又说了几个朔京的消息,谈及皇上与皇后对灵郡的寄托,在场的人不论心中有何想法,皆俯首认真听着。

    这场接风宴办完,灵郡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该知晓江谈夙是一个贪玩好权,凭着任性办事的人了。许多人抱着刘郡丞一样的想法——江谈夙不给人面子,也不懂得官场迂回的礼数,甚至有些喜怒无常。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尽量避着她,没事别招惹她。

    宾客散后,孙延时与江谈夙禀报,有两位客人还要见她。其一是偃枉然,其二是司马议,问江谈夙见谁。

    “将司马郡守请到昭夙苑。”

    江谈夙换下华服,摘下华胜。她又问:“白歧走了吗?”

    孙延石:“高总管前脚一走,她就走了。另外,应必萩也回来了,放下一个物事后,又跟着白歧走了。倒是海宫宫主云去留还在府里。”

    江谈夙起身,先去昭夙苑,进去时,司马议呆坐在椅中,对着铜牛出神。

    “司马郡守。”

    她走过去,司马议起身,什么也没说,便弯腰作了一个揖。

    “使不得。你是郡守,按理该我给你行礼。”江谈夙笑了笑,却掠过他,坐到椅中。

    司马议旋转身体,又朝她一拜:“之前有得罪县主的地方,老臣在此说一声对不住了。”

    “郡守何罪之有?”

    “罪在老臣糊涂。”

    “什么地方糊涂?”

    “臣在胡家堡有一笔糊涂账。”司马议抬起脸,憔悴叹息,仿佛真的做了什么大错事。

    江谈夙眯起眼,狡黠笑道:“那郡守打算怎样划掉这笔账?”

    司马议突然昂首,表决心:“我十八岁中进士,二十五岁出仕,只追随过老侯爵与江侯爵,并非我趋附荣贵,而是真心悦服于侯爵的贤德,愿意为大朔尽忠。”

    忽然他又话锋急转:“我任灵郡郡守多年,倘若有二心,县主也拿捏不住我。可我今日之所以在这里,皆因本心使然,我敬县主如敬侯爵,全凭心中素抱未曾泯灭。”

    江谈夙点点头:“司马郡守的本性,我还是清楚的,固然做错了事,终究路没有走错。今日宴会上的博戏只是敲击,并不是真要怎么样。”

    司马议松口气,立即又说:“承蒙县主不弃,有用到我的地方,开口便是。”

    江谈夙舒心地呷一口茶,慢悠悠道:“说得也是,既然我替你瞒着朔京,你也该投桃报李。”

    司马议肃然:“你说。”

    “我呢……”江谈夙放下茶杯,为难斟酌了片刻,压低声音说:“想绑架高璋。”

    “县主是在开玩笑?”司马议不敢相信江谈夙谋划的事,“还是县主不知道高璋在灵郡的势力有多大?”他认为江谈夙太不知天高地厚。

    “我像在开玩笑?”江谈夙冷下脸:“高璋垄断灵郡马市,徐鉴的马感染关外怪虫,这些你都不知道?。”

    “臣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司马议本来要坐下的双腿打个战,又紧忙站直,解释:“各地兵马总管都是如此,官马私营有巨大利益,不可能真的出让给平民。”

    “司马郡守就不想和我一起分了这块香饽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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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议惊悚盯住江谈夙,他怎样也无法将的女子,与江侯爵养在深闺的贵女联系上。

    江谈夙又抛出一个更有分量的问题:“你以为高璋在灵郡只手遮天?部下全都忠心耿耿?”

    “至少外界看来如此。”

    “司马郡守以为余都尉当兵马总管呢?”

    司马议口舌麻木,摇了摇头:“我以为的,有什么用?”

    “高璋不退下来,余都尉怎么上去?余荣焉是一个粗人,对高璋或许忠心,但抵不过他对大朔的忠心。恰好他领军打战,屡屡获胜,功劳全记在高璋头上,这心底不可能没有半点龃龉。”

    江谈夙只说了要说的,至于高璋勾结西凉王的事,不可能对司马议明说。

    司马议垂下老脸:“那县主要我怎么办?”

    “高璋不反,梁使丞也有可能反,拓跋骨就是他们一把刀,能用到的地方还会用他。郡守只要提防着他,到时候假借名目,顺藤摸瓜,陪着我一起将梁使丞这根钉子拔了就好。至于高璋,交给余荣焉去处理。”

    除了高璋和梁使丞,余荣焉又是一个莽夫,灵郡马市生意当然会落入江谈夙的指掌间。

    十几岁的女子有这种狠绝的心思,司马议不禁挪开眼,她还是江侯爵的女儿,假以时日,不可估量。

    司马议惶惶然退出昭夙苑,出门时,偃枉然正在院子里观赏一面硕大的镜子,还很自然与他挥挥手,向他道别。

    江谈夙出来也见到他,院里只有一人,诧然问:“偃楼主赏月?”

    “等你。”

    江谈夙后腰攒了攒劲,莫名被这两个字感动到。

    “谈完正事了?”偃枉然手扶铜镜,又问:“这面镜子放哪里?”

    这面镜子放哪里很重要?

    江谈夙一时被问住。

    “正衣冠贴花黄,放在县主的闺房如何?”

    偃枉然卓然坦荡,江谈夙有其他心思也不敢表露,忙说:“挺好的主意。我让孙延石明日搬过去。”

    偃枉然却忽然一动,推着载铜镜的木车轮子,说:“无需明日,现在我有空,可以代劳。”

    “那怎么行?”

    江谈夙话未说完,偃枉然已经向栖夙斋过去。

    好在一路上没有台阶,木车稳稳当当被推到闺房前,到了此处,江谈夙只好拦住门,笑道:“房中凌乱,镜子就放在这里。偃楼主请到昭夙苑吧。”

    “也好。”偃枉然拍拍手,旋身准备走,蓦然江谈夙身后的门被一道劲风吹开了。风很大,屋中传来咚咚砸地声。

    哪里来的风?来得还这么不凑巧……

    江谈夙看着偃枉然踱到她身侧,张望屋内,幽幽道:“裂了。”

    什么裂了?

    江谈夙迈步入房,原本放置在梳妆台上,温公子送的铜镜被风吹落,就这么裂了。

    “这枚镜子做工未免太差了,铜铁中掺了不少泥浆吧。”偃枉然也跟进来,蹲在地上,捏起一角,应着他的话,这一角又碎了。

    他拂开铜屑,看江谈夙:“我帮你将镜子搬进来?”

    江谈夙:“哦,那就……有劳了。”

    偃枉然回身,轻轻巧巧就把镜子由门外抬进门内,安置在梳妆台旁。打量片刻,又扭头看江谈夙:“似乎少了一枚小的。”

    “我让文霁再……”

    “正好枉春楼里有许多闲置的,搬一块过来,比别人送的要结实得多。”偃枉然随口一说,又送出一份礼。

    江谈夙想,反正都是镜子,能用就好,便点头答谢。

    门外,孙延石听见响动过来,见到偃枉然,愕然问江谈夙:“姑娘,宾客都散了,是否还有人今夜要留宿府中?”

    他暗指偃枉然。

    “没有。”江谈夙答得极快,扭头请偃枉然:“云宫主还等在府中,你与我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