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守门的阍人邀请,燕回进入楚家,随引路的下人来到正厅。
方踏入厅内,望出的视线便一眼瞧见了正中白衣佩剑的女子,她脚步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随即又如先前一般淡然平稳地走进厅中。
“楚楼主。”
楚不辞看着来人,语气仍是清缓温和:“燕司事。”
“楚楼主日理万机,没想到竟然回了南柳。”
“阿景大婚,我未能赶回来,今次得了些空便回来了,只是明日还要返回帝临。”
燕回点了点头,转首看向一旁穿着氅衣的清瘦身影,“这位便是楚二公子?”
楚流景低咳两声,抬袖向燕回拱手一揖,“方才在街上与燕司事相遇,未能下车一见,还望燕司事见谅。”
燕回伸手扶住了她,“楚二公子既体弱,便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知秦姑娘可在府中?”
“我已派人去寻她了。”楚流景道,“燕司事此番来找卿娘,可是茶楼外抓的那人醒了?”
燕回颔首,“正是,那乞儿我已审过了,只是如今仍有一些疑点尚未确定,因此想要寻秦姑娘再行商议。”
听过二人谈话,楚不辞道:“来时之事我已听阿景与我说了。两月前杏花村曾发生过一场疫病,当时前往村中医治之人便是秦姑娘,燕司事此次既来找秦姑娘,想来这乞儿当与杏花村有些关联?”
燕回抬目看她一眼,淡淡道:“不错,这乞儿便是杏花村之人。”
楚流景有些讶异:“莫非这乞儿当真如街上那郎中所言,是染了村中时疫?”
燕回没有摇头,也没有肯定,只道:“这便是我来寻秦姑娘的原因。”
话音方落,素淡清隽的身影自外行来,清泠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燕司事。”
见等的人来了,燕回转过身,开门见山道:“秦姑娘,在下有一事要问。不知姑娘两月前去杏花村,可曾在村中察觉其他异样?”
似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秦知白道:“村中人所患疫病,除却发热不退与畏寒腹痛等常见伤寒病症外,有十数名乞儿神智失常,且体内皆被种入了毒蛊。”
燕回神色微凛,“毒蛊?”
“不错。”秦知白略垂了眸,“我曾以金针试之,发觉他们体内蛊虫被逼出体外,见光便会化作一滩血水,而离了蛊虫后,这十数人却皆于一个时辰内便接连身亡,死状与患疫病而亡之人一般无二。因此今日我未曾将那乞儿体内蛊虫逼出,只锁住了他几处大穴,不叫毒蛊侵入心脉,只是如此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最多叫他多活几日。”
闻言,燕回眉心攒起,眼底沉下一丝冷意。
如此凶残行径,难道是他……
忖度片刻,楚不辞问:“依秦姑娘所言,这被种下蛊虫的十数人都是乞儿?”
“正是。”
楚不辞又看向燕回:“燕司事可知杏花村中有多少户人家?”
“共四十二户,合一百三十八人。”
简练凝然的话语声明晰落下,燕回给出回答后,心中也有了计较。
杏花村不过是沅榆郡下一小村庄,村内人口仅有百余人,又如何会有如此多乞儿?
她抬眸瞧了身前人一眼,正对上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燕回停顿须臾,转开了视线。
“如此看来,杏花村之事尚有些蹊跷。我欲往村中一行,不知秦姑娘可愿随我一道?”
毕竟先前在杏花村治病救人的便是秦知白,且这位灵素神医于毒蛊之事定然更加熟悉,若她能与自己同去,查出此事真相也能事半功倍。
得了邀约,秦知白却并未当即应答,而是略一抬眸,看向了身旁人。
视线交错,楚流景意会过来,笑道:“卿娘素来济世爱民,想来也放不下杏花村之事,如今既然正好有此机会,自是愿与燕司事同往。”
说罢,她又有些许无奈,“只不过我一向体弱,须得卿娘每日为我以金针通脉方能缓解一二,如若燕司事不嫌麻烦,不知可否让我一道同行?”
听她此言,楚不辞眉心微攒,面露担忧之色。
“你方从兰留回来,本就精疲力倦,沅榆距此亦有数百里路,这般奔波往返,身子如何吃得消?”
知晓长姐是担心自己,楚流景放软了语气,宽慰道:“阿姐放心,有卿娘在,不会有事的。”
此事到底事涉杏花村百姓,楚不辞不便过多置喙,只能按下心中忧虑,望向妹妹那位名义上的妻子,郑重地拱手一揖。
“那便劳烦秦姑娘了。”
秦知白低眸颔首,“分内之事,楚楼主不必客气。”
未免拖的时间太长生出变故,几人决定休整一日,明日便出发前往杏花村。
商定之后,燕回正准备返回监察司,而身后忽然响起的轻唤却叫住了她。
“燕司事留步,我还有些事想与燕司事商谈,不知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前行的脚步就此停住。
燕回顿了片刻,未曾应答,只略敛了眸,不言不语地往内院而去。
内院青竹丛生,凉风习习,几只新燕飞过高檐,停驻在院角的一株海棠树上,叽喳啼鸣,恍若候春已久。
两人来到后院清池边,楚不辞看着身前人背影,一贯沉着的话语声温柔了些许。
“阿回,你近来可好?”
略显亲昵的语调,似暮春时的雾,藏了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欢喜。
而背向她的人站在廊下,望着院角初结的一树海棠,却未置可否。
“不知对楚楼主而言,如何才算得上好?”
“以往每到阴雨天,你手上旧伤总会复发,这几年可恢复些了?”
燕回垂了眸,看着自己持刀的手,淡淡道:“沉疴宿疾,谈不上好与不好,总归再发作时不似以往那般叫人难忍了,因此无需在意。”
沉默了少顷,楚不辞行至她身旁,将一支细长白瓷瓶递到她眼前。
“这是我向药王谷谷主要来的万灵散,同膏药敷于伤患处,每三日一次,约半年后应当能有所好转。”
燕回望向她手中药瓶,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抬首看向她,直截了当道:“楚楼主究竟有何事要说?”
片晌沉寂。
“阿回。”
楚不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眸中倒映出那张曾熟稔于心的面容,轻声道:“我很挂念你。”
尾音略略垂落,轻若呢喃,带了几分无法言明的喟叹意味。
握刀的手紧了半刻,燕回闭了闭眼,转开头不再看她,出口的话语声听不出喜怒。
“楚不辞,你已是青冥楼楼主,于你来说,苍生万民素来比儿女私情重要,你心怀天下,我亦一心为公,你我既已六年未见,往昔之事便无需再提,如此,于你于我都好。”
一阵微风拂来,吹皱满池清波,将水面中映出的一双身影吹得轻轻晃动。
许久,应答的话音缓缓响起。
“你说得是。”
楚不辞重新抬了眸,先前眉眼间夹杂的柔软神色已然消散无踪,俨然又回复了青冥楼楼主该有的沉静模样。
“此次唤你前来,是有一事所托。”
她轻声道:“流景生来体弱,又不通武艺,此行她与你们同去杏花村,一路上或生变故,因此我想拜托你……”
“我会护好她。”燕回接道。
楚不辞一顿,朝她一揖,“多谢。”
道过谢后,她仍是将手中药瓶递了过去,“这支药,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望着递来药瓶的那只手,燕回安静少顷,伸手接过了药。
楚不辞微微笑起来。
“燕司事,保重。”
燕回再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珍重。”
话音落下,持刀的女子握着药瓶转身离去,身影于来路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长廊尽头,再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