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旧事
    得守门的阍人邀请,燕回进入楚家,随引路的下人来到正厅。

    方踏入厅内,望出的视线便一眼瞧见了正中白衣佩剑的女子,她脚步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随即又如先前一般淡然平稳地走进厅中。

    “楚楼主。”

    楚不辞看着来人,语气仍是清缓温和:“燕司事。”

    “楚楼主日理万机,没想到竟然回了南柳。”

    “阿景大婚,我未能赶回来,今次得了些空便回来了,只是明日还要返回帝临。”

    燕回点了点头,转首看向一旁穿着氅衣的清瘦身影,“这位便是楚二公子?”

    楚流景低咳两声,抬袖向燕回拱手一揖,“方才在街上与燕司事相遇,未能下车一见,还望燕司事见谅。”

    燕回伸手扶住了她,“楚二公子既体弱,便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知秦姑娘可在府中?”

    “我已派人去寻她了。”楚流景道,“燕司事此番来找卿娘,可是茶楼外抓的那人醒了?”

    燕回颔首,“正是,那乞儿我已审过了,只是如今仍有一些疑点尚未确定,因此想要寻秦姑娘再行商议。”

    听过二人谈话,楚不辞道:“来时之事我已听阿景与我说了。两月前杏花村曾发生过一场疫病,当时前往村中医治之人便是秦姑娘,燕司事此次既来找秦姑娘,想来这乞儿当与杏花村有些关联?”

    燕回抬目看她一眼,淡淡道:“不错,这乞儿便是杏花村之人。”

    楚流景有些讶异:“莫非这乞儿当真如街上那郎中所言,是染了村中时疫?”

    燕回没有摇头,也没有肯定,只道:“这便是我来寻秦姑娘的原因。”

    话音方落,素淡清隽的身影自外行来,清泠的话语声随之响起。

    “燕司事。”

    见等的人来了,燕回转过身,开门见山道:“秦姑娘,在下有一事要问。不知姑娘两月前去杏花村,可曾在村中察觉其他异样?”

    似早已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秦知白道:“村中人所患疫病,除却发热不退与畏寒腹痛等常见伤寒病症外,有十数名乞儿神智失常,且体内皆被种入了毒蛊。”

    燕回神色微凛,“毒蛊?”

    “不错。”秦知白略垂了眸,“我曾以金针试之,发觉他们体内蛊虫被逼出体外,见光便会化作一滩血水,而离了蛊虫后,这十数人却皆于一个时辰内便接连身亡,死状与患疫病而亡之人一般无二。因此今日我未曾将那乞儿体内蛊虫逼出,只锁住了他几处大穴,不叫毒蛊侵入心脉,只是如此也不过是扬汤止沸,最多叫他多活几日。”

    闻言,燕回眉心攒起,眼底沉下一丝冷意。

    如此凶残行径,难道是他……

    忖度片刻,楚不辞问:“依秦姑娘所言,这被种下蛊虫的十数人都是乞儿?”

    “正是。”

    楚不辞又看向燕回:“燕司事可知杏花村中有多少户人家?”

    “共四十二户,合一百三十八人。”

    简练凝然的话语声明晰落下,燕回给出回答后,心中也有了计较。

    杏花村不过是沅榆郡下一小村庄,村内人口仅有百余人,又如何会有如此多乞儿?

    她抬眸瞧了身前人一眼,正对上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燕回停顿须臾,转开了视线。

    “如此看来,杏花村之事尚有些蹊跷。我欲往村中一行,不知秦姑娘可愿随我一道?”

    毕竟先前在杏花村治病救人的便是秦知白,且这位灵素神医于毒蛊之事定然更加熟悉,若她能与自己同去,查出此事真相也能事半功倍。

    得了邀约,秦知白却并未当即应答,而是略一抬眸,看向了身旁人。

    视线交错,楚流景意会过来,笑道:“卿娘素来济世爱民,想来也放不下杏花村之事,如今既然正好有此机会,自是愿与燕司事同往。”

    说罢,她又有些许无奈,“只不过我一向体弱,须得卿娘每日为我以金针通脉方能缓解一二,如若燕司事不嫌麻烦,不知可否让我一道同行?”

    听她此言,楚不辞眉心微攒,面露担忧之色。

    “你方从兰留回来,本就精疲力倦,沅榆距此亦有数百里路,这般奔波往返,身子如何吃得消?”

    知晓长姐是担心自己,楚流景放软了语气,宽慰道:“阿姐放心,有卿娘在,不会有事的。”

    此事到底事涉杏花村百姓,楚不辞不便过多置喙,只能按下心中忧虑,望向妹妹那位名义上的妻子,郑重地拱手一揖。

    “那便劳烦秦姑娘了。”

    秦知白低眸颔首,“分内之事,楚楼主不必客气。”

    未免拖的时间太长生出变故,几人决定休整一日,明日便出发前往杏花村。

    商定之后,燕回正准备返回监察司,而身后忽然响起的轻唤却叫住了她。

    “燕司事留步,我还有些事想与燕司事商谈,不知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前行的脚步就此停住。

    燕回顿了片刻,未曾应答,只略敛了眸,不言不语地往内院而去。

    内院青竹丛生,凉风习习,几只新燕飞过高檐,停驻在院角的一株海棠树上,叽喳啼鸣,恍若候春已久。

    两人来到后院清池边,楚不辞看着身前人背影,一贯沉着的话语声温柔了些许。

    “阿回,你近来可好?”

    略显亲昵的语调,似暮春时的雾,藏了丝丝缕缕不易察觉的欢喜。

    而背向她的人站在廊下,望着院角初结的一树海棠,却未置可否。

    “不知对楚楼主而言,如何才算得上好?”

    “以往每到阴雨天,你手上旧伤总会复发,这几年可恢复些了?”

    燕回垂了眸,看着自己持刀的手,淡淡道:“沉疴宿疾,谈不上好与不好,总归再发作时不似以往那般叫人难忍了,因此无需在意。”

    沉默了少顷,楚不辞行至她身旁,将一支细长白瓷瓶递到她眼前。

    “这是我向药王谷谷主要来的万灵散,同膏药敷于伤患处,每三日一次,约半年后应当能有所好转。”

    燕回望向她手中药瓶,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抬首看向她,直截了当道:“楚楼主究竟有何事要说?”

    片晌沉寂。

    “阿回。”

    楚不辞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眸中倒映出那张曾熟稔于心的面容,轻声道:“我很挂念你。”

    尾音略略垂落,轻若呢喃,带了几分无法言明的喟叹意味。

    握刀的手紧了半刻,燕回闭了闭眼,转开头不再看她,出口的话语声听不出喜怒。

    “楚不辞,你已是青冥楼楼主,于你来说,苍生万民素来比儿女私情重要,你心怀天下,我亦一心为公,你我既已六年未见,往昔之事便无需再提,如此,于你于我都好。”

    一阵微风拂来,吹皱满池清波,将水面中映出的一双身影吹得轻轻晃动。

    许久,应答的话音缓缓响起。

    “你说得是。”

    楚不辞重新抬了眸,先前眉眼间夹杂的柔软神色已然消散无踪,俨然又回复了青冥楼楼主该有的沉静模样。

    “此次唤你前来,是有一事所托。”

    她轻声道:“流景生来体弱,又不通武艺,此行她与你们同去杏花村,一路上或生变故,因此我想拜托你……”

    “我会护好她。”燕回接道。

    楚不辞一顿,朝她一揖,“多谢。”

    道过谢后,她仍是将手中药瓶递了过去,“这支药,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

    望着递来药瓶的那只手,燕回安静少顷,伸手接过了药。

    楚不辞微微笑起来。

    “燕司事,保重。”

    燕回再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珍重。”

    话音落下,持刀的女子握着药瓶转身离去,身影于来路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长廊尽头,再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