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无意中得知,你和沈女士都毕业于普明国际中学,又是同一届,便试探着问了一下,没想到你们居然是一个班的,还当过同桌。”
林嘉明边将芝麻洒进糖醋排骨里,边问道,“笙笙,你说是不是很有缘?”
阮笙将打发好的奶油装进裱花袋,心神不宁地应了声。
作为客人,沈知竹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阮笙的不安。
忽然,她低笑了声,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
“严格来说,阮笙应该不算毕业于普明中学。她在高二暑假的时候,就转学到国外读书了。”
“是吗?”林嘉明接话,“笙笙没有提起过这个,我倒是不知道。”
“嗯。”阮笙声若蚊蝇,“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提……”
她的声音实在是太低了,沈知竹兴许根本就没听见,便打断了她的话:“话说回来,你那时候一声不吭突然转学,是发生什么了吗?”
阮笙动作顿住。
她别过脸,对上了沈知竹的视线。
沈知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在阮笙的记忆中,无论什么时候,这双眼都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即便在那个被欺辱的夜里,也不过添了几分不肯低头的轻蔑。
然而眼下,她从沈知竹的目光中,读出了明知故问的冷嘲。
阮笙下意识看了林嘉明——他正背对着她们做菜,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流涌动。
避开了沈知竹的视线,她低下头,用刮刀将打发好的桂花酱装进裱花袋里:
“我……那时候生病耽搁了一段时间,学校的课程跟不上,家里索性就送到国外读书去了。”
说给林嘉明听的谎言漏洞百出,越是想要假装冷静,手上的动作便越慌张。
往常拿得很稳的刮刀,不知为何失手落下去。
硅胶制成的刀面在浅灰色木质地板上弹了一段距离,正巧落在沈知竹的脚边。
不等阮笙作何反应,沈知竹已低下头拾起那柄刮刀,朝她走了过来。
阮笙瞳孔放大。
即便刮刀质地较软,但如果沈知竹下手够快,它照样能够捅穿自己的喉咙。
鲜血喷涌出来,混合着乳白的奶油……
呼吸在瞬间变得困难。
阮笙没有逃走,就像是电影中无路可退的反派角色,停在原地等待着属于自己被讨伐的命运。
沈知竹一步又一步走过来。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沈知竹只是将刮刀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它弄脏了,要换一把刀吗?”
叮——
回应她的,是烤箱倒计时结束的提示。
如同得到救星一般,阮笙连忙转过身:“没关系,用厨房纸擦干净就好。”
说着,她打开了烤箱,伸手就要将里面的烤盘端出来。
指尖将要触到烤盘边缘的前一秒,手腕忽地被人握紧。
沈知竹垂眸看着她:“你还没有戴手套。”
阮笙动作停住。
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徒手去端两百多度烤了半个小时的铁盘。
“嗯。”她没有看沈知竹,“谢谢你的提醒。”
握在她腕间的手僵了一瞬,似乎沈知竹也在诧异于自己为何要去提醒阮笙。
她收回手,没再出声。
有了烤制好的环形泡芙,接下来的工序很简单。
只需要将准备好的桂花酱,马蹄丁,以及酒酿香草卡仕达酱挤在对半切开的泡芙上。
一盘桂花马蹄巴黎布雷斯特大功告成。
另外一边,林嘉明将热菜也端上了桌。
他从酒橱里取出夏布利金标白葡萄酒,动作娴熟地拔开木塞,将酒液倒入高脚杯中。
“沈女士。”他举起酒杯,再次恭敬道,“感谢您的光临,我和笙笙都倍感荣幸。”
“林先生客气了,应该是我感谢你和阮笙,为我准备这样可口的饭菜和点心才对。”
沈知竹也举起酒杯,似特意将脸偏向他身旁的阮笙,“真的很感谢你们。”
无比真诚的口吻,阮笙却感受到隔着杯壁,葡萄酒液沁出的凉意。
一如藏在沈知竹眼底的温度,凉幽幽的,叫人后背发麻。
“不客气。”阮笙勉强应道。
三人抬手碰杯。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林嘉明和沈知竹要谈的生意上——
“老实说,我很好奇,像光珣这样前景一片光明的游戏公司,国内总公司的选址多半都会在深圳或者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才对,沈女士为什么会想到回到梅市来呢?”
“很多人都这样问过。”
沈知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她轻笑,“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受到故土的召唤吧。”
林嘉明附和地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梅市也有梅市的好处,沈女士从美国回来不久,要是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发话就是。”
“我虽然没什么大的本领,但好歹扎根本地这么多年,解决小麻烦的路子还是有的。”
林嘉明这话并非酒后的吹嘘之词。
他的父母都在梅市机关内工作,在本地的人脉上要比离乡多年的沈知竹广得多。
也正是因为出身这样的家庭,林嘉明被期望着走上父母为他铺好的仕途,自幼便受到更严格的教育。
结果却适得其反。
不知是出于叛逆,抑或为了向父母证明自己,林嘉明在毕业后并未进入体制内,而是自己一手创办了飞腾科技公司。
公司主要业务是软件开发,几年来发展不温不火,林嘉明为此也头疼不已。
现在机会来了。
如果能够搭上沈知竹这条线,他不止是在父辈面前能扬眉吐气,就是在整个行业里,也会一跃成为新星。
这样难得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
饭后,林嘉明带着沈知竹参观他和阮笙的新家。
楼盘处于梅市最好的地段,临江大平层的落地窗,能够将对岸的夜景一览无余。
窗外风雨大作,室内一片静谧。
沈知竹的目光,落到窗边的钢琴上。
林嘉明忙不迭问道:“沈女士也对钢琴感兴趣?”
沈知竹:“我并没有这种艺术细胞,只是很好奇,将钢琴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看来林先生日常会弹琴?”
林嘉明笑着摇头:“说来惭愧,我从小就不是学这个的料,被母亲拿戒尺打也学不进去,是笙笙钢琴弹得好,家里才摆了这个。”
沈知竹的视线从钢琴移到阮笙身上:“你们同居了?”
似是没料到她会直接这样问,林嘉明有几分腼腆:“这是婚房,我和笙笙的婚期在三个月后,还希望到时候您能够来见证。”
沈知竹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
很快,到了沈知竹要离开的时候。
阮笙和林嘉明暂时也都不住在这边,送客到停车场,顺便各回各家。
沈知竹的车就停在林嘉明的宝马旁边,深黑色迈巴赫的车标分外显眼。
她按下车钥匙,车灯闪了闪。
沈知竹走过去,身上的黑色长裙与迈巴赫车身几乎要融为一体。
刚打开车门,她又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林先生,我和阮笙这么多年没见面,想和她单独叙旧几句,不知道可以吗?”
“这是当然的。”林嘉明动作亲昵地搭上阮笙的肩,将她慢慢推向沈知竹的方向。
阮笙的脚步踉跄了下,她站定身形,回头看向林嘉明。
青年双手插.进西装裤里,目光带着鼓励注视她:“去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除了将脚步一步步挪向沈知竹,阮笙别无选择。
在离沈知竹只剩半步的距离时,她停下脚步。
“沈知竹。”她的声音很轻,“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知竹一只手搭在车门上方,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像透过她在看些别的。
良久,她发出一声哂笑:“阮笙,我还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比如——我回来是想要做什么,会不会报复你?”
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截了当点破自己的不安,阮笙下意识回头看林嘉明。
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已走到停车场的远处,背对着两人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距离,他应该是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没有再伪装的必要,阮笙闭了闭眼:“你会的,而且……不是已经开始了吗?”
无论是多年前在学业上,还是如今在报复所有人这件事上,阮笙都从不怀疑沈知竹的行动力——
“姚明珠欺负助理的视频,是你找人曝光的?她父亲的公司出事,也是你的手段?”
沈知竹没有否认:“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她。阮笙,你们的感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牢固。”
即便有所预料,寒意依旧猛地窜上阮笙的后背。
怪不得……连呼吸都开始颤抖,阮笙哑声道:“所以,现在轮到我了是吗?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未婚夫……”
“阮笙——”沈知竹陡然打断她的话,缓缓俯身。
漆黑眼瞳似蛇类的双眼,一旦被缠上,便再难以脱身。
阮笙却连后退躲开的胆量都没有。
她只能站在原地,听到沈知竹一字一句地冷嘲:
“处心积虑?你这些年是不是网飞韩剧看太多了——要对付你们,还用不着你想的那么麻烦,只是随手的事而已。”